祖父杨庭辉经过艰苦实验制成胭脂尺后,在陶瓷界引起轰动,他精湛的利坯技术、刻苦的钻研精神以及与生俱来的陶瓷天赋,使得不少窑户争聘他去负责生产指导。这些引起了御窑厂的注意,不久,他被指名调入御窑厂,专门负责器型设计和瓷土研究工作,月薪为银洋150元,这在当时绝对是高薪阶层。
由于业绩突出,几年后清吏部授予祖父以监生称号,并发给各季服装。监生是指在清朝国子监读书的学子,参加科举考试及入仕均要先取得监生资格。我的祖父出身微寒,又仅粗通文墨,却被招入皇家瓷厂并委以重任,且跻身“高级知识分子”的监生之列,这不能不说是他聪颖加刻苦的结果。
先父在其回忆录中曾谈到我祖父在御窑厂设计制作的一件事:当时京城有位皇亲在梦中见四只猛虎向他扑来,正在万分惊恐时,忽听到一声雄鸡长鸣,人便惊醒。后经过占卜,皇亲知是吉兆,于是题了“饿虎四至,我睡犹酣,雄鸡一鸣,人梦忽醒”十六个字,下到御窑厂,要求设计一种陈列瓷,以作纪念。这个任务,就落到我祖父身上。祖父按照皇亲的要求,设计了多个样式报批,最终确定了一种类似笔海式的案头陈列瓷。在图案绘画设计上也是经过反复设计审定的。开始画的是四只膘肥体壮、张牙舞爪的猛虎,皇亲认为不符合“饿虎”梦境;后改为体型较瘦、前爪双拱的姿势,才获批准。我祖父使出浑身解数制作出这件纪念瓷,上述十六字题词也按要求写在瓷上,皇亲收到后大加赞赏,御窑厂也特别给了我祖父的奖励。
父亲多次告诉我们兄弟,我祖父在御窑厂工作期间,悄悄保存了他亲手设计试制的各类瓷器,总数达四百余件。这批试验瓷,除少数青花龙只有四爪外——据说清廷规定,民用瓷上画龙的只能画四爪——其他均与宫廷瓷一样画有多爪。当时要拿出这批瓷器是极其危险的,因为朝廷有规定:御窑厂的产品,除选送贡品外,其余一律就地捣毁,若有留拿者,抓住即严惩,有的还会招来杀身之祸。我估摸,祖父之所以能拿出这些瓷器,大概与他的工作性质有关:毕竟瓷器是他设计、监制的,其他人也就当作没看见。遗憾的是,祖父冒险送到故乡余江的这批极其珍贵的瓷器,于1940年日寇侵占鹰潭到东杨村烧杀掠夺中全被捣成碎片。
辛亥革命之后,御窑厂停办,不久江西瓷业公司成立。祖父挚友、瓷业公司领导人饶华階邀请祖父到公司工作,职责和御窑厂一样。1915年,祖父为参加巴拿马万国博览会设计了一套有底有盖可保温的餐具,定名为“和合器”。这套和合器胎薄釉白,造型美观大方且适用,它一面市就深受客户欢迎,至今仍是宾馆饭店和寻常百姓家的常用餐具。
祖父还设计了一套大小不同的瓷碗、酒具,生产时他亲自上车利坯,指导上釉、烧成,直至成瓷。这批瓷器后来在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上获奖。不久,为表彰祖父在国际博览会获奖的业绩,浮梁县知事韩兆鸿特别给我祖父颁发了一枚奖章。父亲年幼时曾把两枚圆形奖章挂在胸前得瑟炫耀,他还记得,韩知事发的奖章底座有交叉式稻穗,上缀红、黄、蓝三色佩带。大约在上世纪20年代中期,江西瓷业公司濒临倒闭,饶华階辞去厂长职务,我祖父已年逾六旬,思乡心切,也就告老回余江了。
抗战时期,日寇侵入鹰潭余江,祖父保存的瓷器、图纸、胭脂尺及两枚奖章均在日寇的烧杀扫荡中遗失、被毁。1942年(不知什么原因,不少文献上都说是1941年),77岁的祖父被日寇抓住,因拒不回答村民藏粮的处所,被兽兵用长刀当头劈下而悲惨去世。
新中国成立后,祖父大徒弟周业谷的儿子周翰(解放前是中共地下党员)代表政府找到我父亲收集祖父的图纸、尺、奖章等物,当他听说这些都已荡然无存时,扼腕顿足叹息说:“这是师公一生心血和经验的结晶,是景德镇陶瓷的宝贵财富,失之可惜、可惜、可惜呀!”是呀,这不但是我们杨家的损失,更是景德镇陶瓷的损失。
石玢女士在《胭脂尺》一文说:“对于杨庭辉那样富有创新精神的能工巧匠们,真想有一块石碑将他们的名字一一刻上,让后人敬仰。”确实,无数陶瓷先辈把自己的聪明才智贡献给了祖国的陶瓷事业,他们的英名和事迹,必将永远镌刻在“瓷都”这块金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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