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小学三年级的那个冬天，学校调来了一位新校长，她看到学生都到齐开始读书了，教室里还乌烟瘴气的，教室窗户也敞开散烟，有点儿热气也散尽了，便决定：以后早自习前就得将炉子点着，让同学们进教室就感觉温暖才行。

校长家离学校较远，冬天日头短，她早来不了，也不能将活儿摊派给老师，便和老校工商量，让他一早费点儿功夫，将一、二年级的炉火点着，三至五年级教室的生火任务由家近的同学负责。

我是小组长，家离学校也近，轮到我们组生炉子时，我便自告奋勇，独揽下来。为此母亲没少骂我，因为我根本不会生炉子。我揽下这活儿，其实就是给母亲找麻烦事儿。母亲早上要伺候一家老小吃饭，还有鸡鸭猪要喂，一早上脚不沾地，忙完了家务活还要去村办工厂上班，早上哪有时间替我生火去。

被母亲数落了一晚上，我赌气说不用母亲，我自己能生炉子，我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生炉子那几斧子我心里门清儿。母亲“哼”了一声，不再理我。第二天不到5点，我便悄悄起床，摸上火柴又往书包里塞了几把玉米皮，直奔学校。

到了学校门口，老校工还未起床，我冻得哆哆嗦嗦呆立在大门口，远远望见一黑影朝我这边飘来，我吓得挪不动脚，定睛一看那黑影，忽走忽停，忽左忽右，忽快忽慢，眼看那黑影越走越近，我急得敞开嗓门大喊老校工：“开门呀，大爷！”

说是喊他开门，其实是为自己壮胆，那黑影听到我的喊声，回话说：“你也来生炉子呀，我以为我是第一个来的呢。”

原来也是早来生炉子的同学，走到近前一看，是傻牛！傻牛大名牛小虎，村里人说他缺心眼儿，仨加两不知道得几，考试净考大鸭蛋。傻牛远望着我，他也害怕，以为我是鬼，便躲躲停停，额头上都冒了冷汗，听到我喊老校工开门，才明白不是鬼。

取了教室钥匙，我和傻牛各找各教室，各生各炉子。我带来的玉米皮都燃尽了，玉米芯也用了好几捆，生了一屋子烟，煤饼子也没点着。我怕等同学们都来了，再被烟呛出去了，挨大家吵，便急吼吼跑回去救助母亲。

等我搬来救兵，却发现傻牛已经帮我将炉子生着了，他正拿着书本满教室扇烟呢。

回去的路上，母亲让我把这事儿告诉老师，让学校表扬一下牛小虎，他虽然学习不好，但却生了一副热心肠。

那天做完广播体操后，校长当着全校师生表扬了牛小虎。打那以后，牛小虎天天都早早到校，帮同学们生炉子。牛小虎是生炉子的高手，而且他还会泥炉子、捅烟囱。他天天帮助人，校长天天表扬他。渐渐地，同学们都不喊他“傻牛”了，都模仿校长的口吻称呼他“好学生牛小虎”。

大家一这样喊他，牛小虎便低下头憨笑，脸红扑扑的，仿佛身上自带炉火烤着一样。

牛小虎有股儿牛力气，学校有啥活儿他都抢着干——和煤饼、垒讲台、用墨汁刷黑板，哪里有需要哪里就有牛小虎，这些活儿都是他自己偷偷干的，老师眼睛也明亮，他只要做了好事就立马表扬他。

期末考试后，学校举行颁奖大会。校长说，牛小虎真是个好学生，爱劳动守纪律乐于助人，虽然学习不算好，但相比自己他也有进步，所以打算破格颁发他一张“三好学生”奖状。同学们听到校长这个提议，都热烈鼓掌祝贺牛小虎。

后来和母亲谈起牛小虎，我说，

牛小虎一点儿都不傻，他若傻能会干那么多活吗。母亲悄悄对我说，听小虎他娘说，小虎从小就被人喊做傻子，智商也确实比平常孩子低，她怕小虎在被嘲笑的环境中久了，人变得更呆傻了，便耐心教会了他生炉子、泥炉子这些在学校用得着的技能，鼓励他多帮助他人，多做好事，这样同学和老师就不会低看他了。小虎娘也走心，开家长会时她会围着校园转一圈儿，哪个班级的讲台需要垒一下，哪个教室的黑板需要用墨汁刷一下，回家就手把手教小虎，小虎学习能力弱，但体力活儿多教几遍就会了，加上小虎这孩子越受到表扬越爱帮助人，良性循环，在那个初中需要考的年代，他因为是“好学生”还破格被中学录取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