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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牙湾

2022年01月27日 10阅读 来源:景德镇日报

戴智生

何涛金一次一次去河滩,傍晚时分又走了一遭,水位看涨,却波涛不惊,碧清见底。“鬼天气!”他骂了一声,无力地捡起一块鹅卵石,狠狠砸进水里,河面便泛起一道道涟漪。

他太期盼一场大水了。

水自东面而来,一座长满马尾松的青山阻挡,河道拐了个弯,水又折西流向鄱阳湖。

何涛金的家在江边,与青山隔河相望,一个叫月牙湾的小村庄西头。

每年雨季前夕,月牙湾的村民都会补船洞、扎竹排,准备铁钩马钉、绳索网兜等打捞工具。洪水来临,上游冲下来的木头和家俱,也有活牛活鸡活鸭,以及各种动物尸体,在弯道里回旋,不会随流漂去。

弯道的河面很宽敞,打捞上来的东西堆积如山。遇见人的尸体也要捞起来,负责掩埋在对岸的山脚下。这是村里不成文的规矩,是善举,自然也有回报。

坊间流传一句话:“月牙湾不种田,一场大水吃三年。”

话有点夸张,倒也道出实情。月牙湾的村民把打捞上来的物件,扛去集市出售,日子明显比其它村庄富裕。当然,田还是要种的,农耕社会,阡陌流金,“寸田尺宅可治生”,农田决不肯荒芜。

偏偏有人不种田,那人就是何涛金。

何涛金有家室,一儿一女尚未成年。他家原先有大约一顷的农田,本也勤耕力作,春播秋收,吃喝不愁。村里人知道,前年一场大水,何涛金捞起一只雕花木箱,再也不肯下地锄禾了,整日闲逛于集市。

集市距月牙湾三里地,这是饶州府辖下的一个重镇,陈友谅和朱元璋在此有过交锋,先后屯兵驻守。集市很喧闹,商业街长达千米,南北杂货、油坊、药房、屠宰店、铁匠铺、典当、赌坊、茶馆等,应有尽有。

何涛金不种田,也不做生意,脱去补丁的短衣,换上崭新的青布直身宽大长褂,头戴四方平定巾,出入茶馆和赌坊,一副有钱人的作派。碰见街边耍枪卖艺的也驻足,口袋没钱就在人群后面踮脚观看,赢了钱就挤去前排打赏,出手大方。

无奈他输多赢少。何涛金去赌坊越加频繁了,他总想扳回本钱,岂料输得越惨,最终把家里的农田也变卖了。

买家是他的赌友,姓于名耕生,外乡人,原是一位军爷。朱元璋争得天下后,驻守军队就地解散,有部分无家可归的异地士兵留在当地。他们谋生手段五花八门,有挖矿烧窑的、帮人种地的,也有靠手艺赚钱,抑或设摊摆点的小商小贩。他们累积资金,首选置田办宅,那才感觉真正的扎根安家了。

于耕生出没出老千不得而知,他是慢刀割细肉。何涛金十赌八输,两次小赢,让他不能自拔。

女客曾经好言相劝,何涛金扇了她一巴掌,“再管老子的事,休了你!”女客就没胆子再提了。好在家里还有种子粮,她一个人默默地播种插秧收割,虽然收成大打折扣,挖点野菜,糊口不是太大问题。

何涛金翻出家里的地契,急匆匆要出门,女客明白过来,攥住他的衣服,死活不松手。何涛金照例拳脚相加,毫不留情。女客打倒在地,又抱住男人的腿,呼天喊地,凄凄戚戚。

打骂声惊动了乡邻,有人喊来族长。

族长问他:“卖了田你一家人吃啥?”何涛金气鼓鼓地回:“有钱还怕饿死。”族长又问:“钱从何来?”何涛金答:“涨水便有钱!”族长说:“如果不涨水呢?”何涛金说:“怎么可以不涨水呢?”

他觉得族长不可思议。

何涛金吃了秤砣铁了心,族长也无可奈何。买卖双方签字画押立了契约,何涛金收讫卖田的钱,还清赌债,文钱所剩不多了。

去年洪水倒是如期而至,只是上游冲下一些竹子和树根,根本不值钱。何涛金坐吃山空,把家里像样的家当拿去抵押,仍然时常揭不开锅。

这好像是应验一句话,“听人劝才能吃饱饭。”

何涛金借遍乡亲,最后厚着颜面找牛耕生量了两升米,草草地过了一个年,干脆把女儿送给人家做了童养媳。

可怜小儿,天天馋吃的,日日哭着喊饿,瘦成皮包骨。女客不忍心,咬着牙,拿根打狗棍,带着儿子离家出走。

女客羞于在周围村庄乞讨,一路向西,哪里又是个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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