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看着这头猪，就喜不自禁，对娘说：“这是还债的猪，好肥的膘啊，毛屎足有三百来斤！”

娘说：“几年没养到这样的猪了。今年一年的油水不愁了！”娘又说：“今年可以多拿点肉给我父母，他们年老了，几年没养猪了，实在熬得慌。”

爸说：“那是自然的。”

每年腊月小年之后，各家各户忙着杀年猪，一派喜庆热闹。这天，再吝啬的人，都会请村子里本族的亲朋好友，敞开了肚皮，喝酒、吃肉！

一早，父亲就吩咐我通知本族亲朋，中午吃杀猪饭。并跑到五里外的村子把姥姥、外公请了来。

许多人家，集中在几天杀年猪，杀猪佬忙得不可开交，这门手艺成了俏活。杀猪佬这年带了个徒弟。徒弟是他儿子，读书无望，他就把这门手艺传给儿子，好让他有一个营生。儿子和他一样，长得虎头虎脑，身板硬结，可做事毛手毛脚，没他打细。

今天，轮到他儿子给我家杀猪，父亲就有些不放心，说：“还是等你爸吧！”

小杀猪佬不高兴了，说：“叔，你也忒小瞧人了，你就放心吧，保你中午有肉吃。”

杀猪缸放好。杀猪凳摆好。小杀猪佬，一声令下，叔叔、大伯还有两个大汉就来到了猪栏。我父亲先进去，像抚摸宝贝一样抚摸猪的身子，跟猪说起了悄悄话，竟一脸不舍的样子。小杀猪佬发话了：“一头猪值得你怜惜，别磨叽了，快动手！”几个人一跃而上，跳进猪栏，趁其不备，一个拽着耳朵，一个抓尾巴，另两个拽脚，一掀，猪就被按在了地上。小杀猪佬又一声令下，抬起、扛走！猪哇哇叫，拼命挣扎。

猪被按在了大门前的杀猪凳上。人们早已气喘吁吁，满头是汗，都道：“奶奶的，这猪真沉！”

小杀猪佬，手握一把尖刀，喊：“你们按紧了!”他自己却迟疑了，他掰着猪头，目视颈部，肥嘟嘟的，似乎不知从哪下手了。父亲赶快说：“你要是没把握，还是叫你爸来。”

小杀猪佬，不服气，只见他闷了一股气，横握尖刀，一使力，刀尖刚触到皮肉，猪突然一个激灵，弹跳起来，挣脱了四个大汉，腾地翻下凳来。人们反应不及，猪就四脚腾地，连蹦带跳，拼了命地就朝对面的山上奔去。我父亲仓忙大叫：“不好了，猪跑了!”说着，就急白了脸，几乎是带着哭腔，就朝猪赶去。小杀猪佬、叔叔、大伯几人也紧随其后。

对面的山是一片灌木丛林，猪钻进去后，就没了影子。父亲和大伙找了一个多小时，也没见猪的踪影。一个大汉说：“怪了，这么肥胖的猪，逃起命来，居然这么快！”

父亲苦着脸，满身是汗，在荆棘丛生的灌木林中来回穿梭。手划破了，脸被茅草割了，他都顾不了啦，嘴里一个劲地“喏——诺诺——”呼喊着猪，可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两个小时过去了，叔叔大伯们都累得精疲力竭，说：“还是下山吧，或许它会回来的。”说着，他们下山了。小杀猪佬不好意思，仍跟着老父亲在山上寻找。

母亲在厨房烧开水，听到猪跑上山了，跌跌撞撞从厨房跑出来，一屁股坐在门口的泥地上，捶胸顿足，挥泪嚎哭：“这是命啊！穷人没福分啊！一年辛辛苦苦，都打了水漂啊！”

外公、外婆也急得跳脚，本来想到女儿家美餐一顿，去去油荒，却不成一头肥猪跑上了山，不免摇头叹惜。

好心的邻居，都来劝解，说：“你不要急，说不定，它饿了会自己回来。”有的说：“过年的肉，我家可以匀点给你。中午就到我家去吃杀猪饭吧！”

天断黑，父亲和小杀猪佬才摸下山来。父亲如生了一场大病，身形消瘦，有气无力。小杀猪佬哭丧着一张脸。一年的希望，就寄托在这头猪上，想不到到口的肉，却无缘无故地飞了，父亲欲哭无泪，满脸的皱纹，更加苍老了。

晚上，叔叔、大伯都分别提了几刀肉来，还有猪下水，安慰父亲母亲，说：“过年了，身体要紧。今年猪没了，明年还可养嘛！”

杀猪佬父子也来了，手里提了一大刀肉，小杀猪佬被他父亲骂得狗血临头，说明天还要去山上找找。

整晚，我听到父亲都在咳嗽、叹气，母亲嘤嘤地哭。

村里人说：“真是家有血财，算不得数啊！”

村里人说：“东家不败，西家不发，这么一头大肥猪，真不知会好了哪个？”

那个年，我们一家吃着大家送来的肉，心里既温暖，又恓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