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谁知道,占据一个东北男人心中近三十年的,竟是南方的一个小镇。那燃烧了千年的熊熊窑火,将你人生最美丽的年华烧制成陶瓷精品,不再惧怕岁月风雨;你说这人世间也许只有陶瓷不朽,而让你备受折磨的也是陶瓷的职业“痰火病”;可你不言悔,这样能将一生都交给陶瓷,谁说那不是一种永生!只可惜那盏薄胎瓷的油灯在寒风中摇晃,再也点不亮魂牵梦绕的瑶里三月,不再有《灯月闲情》;真想再说几句《陶人心语》,却气喘吁吁,沉默无声,象窗外连绵起伏的山峦,仰卧成陶瓷史上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岭!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岁月不居,时代造就了你——唐英。从小习武,武职入宫,正白旗包衣旗鼓人,随康熙三下江南,护驾有功,雍正任你为五品,才四十多岁年龄;做诗文、编戏曲、唱京剧,无奈皇宫太深,耗去大好光阴。1728夏日,雍正差遣一名督陶官,年近半百的你,幸运成为皇上手里放飞的一只风筝,开始了你所要的人生,雍正或许不知,你这一辈子是为浩瀚的苍穹而生!哦,“生逢盛世,陶铸成金”,武将的你大吼一声,打马前行!
走出红墙,你背负着浩荡皇恩,更是一种心灵的放飞。飞向一座全新舞台,那是两千多里外烟火缭绕的古镇。你仍是“内务府员外郎”,却不再供役的“养心殿”;只有你知道,那座南方叫景德的古镇,才是你翱翔的蓝天!那洁净的瓷土,才是你眼中飘逸的白云!
脱下五品官服,你就是一个瓷人;穿上背褡,你就是一名窑工;人生如陶,以陶为乐,你自取名“陶人”。“杜门谢交游,聚精会神,苦心竭力,与工匠同其食息者三年。”于是,“陶人有陶人之天地,有陶人之岁序,有陶人之悲欢离合、眼界心情,即一饮一食,衣冠寝兴,与夫俯仰登眺交游之际,无不以陶人之心应之,即无不以陶人之心发之语以写之也。”陶瓷成为你一个永远的梦,从此在梦中!
彻夜难眠,仰望苍天,你可在寻找雍正的眼睛?却只见古镇烟火弥漫,烟囱如林,火光冲天,分不清哪是窑炉爆出的火星,哪是北斗耀京城。于是,你五体伏地,寻问泥土,何为梦境?古镇是皇朝的御窑厂,也是实现理想的梦工厂,让自已“窑变”成瓷,让松木窑柴照亮你的后半生,以报效朝廷皇恩!蓦然醒悟,热血沸腾!
一个男子汉,注定为梦想颠狂一生。你挽起衣袖,卷起裤腿,叉开双腿,采石、练泥、拉坯,坯房佬赞誉“夺稳个”!人们不知这竟是朝廷武将站桩的功夫;你将花鸟虫鱼、青山绿水展现于坯,将宫殿中飘荡的祥云、楼台亭阁描绘于瓷,又引来惊讶的目光,他们当然不知督陶官是康、雍二帝所宠爱的宫廷艺术家之一;人生得意须尽欢,你高兴时哼上几句正宗京腔京剧,对白时竟冒出镇巴佬方言“好来势”!镇上人都说,十年可以成就一个秀才,却难出一个看火把桩师傅。可你一头钻进窑房,端匣钵递松柴,吐涶沫观窑火,与窑工席地而坐,一起大碗喝酒猜拳,一起享受开窑的快乐与叹息,“咯杂东北佬真结棍”!你名声四起;坯房窑厂就是江湖,往往酒量与豪爽是溶合剂,你象一团白泥和瓷工揉捏在一起,成为搭背搂肩的兄弟,汗水洗尽铅华,真情换真经;从“陶固细事,但为有生所未见,茫然不晓”到“因于泥土、釉料、坯胎、窑火诸物,研究,探讨,往往得心应手”,《陶冶图说》在笔下应运而生。瓷器烧造的工序,行业的精细分工,民间工匠的疾苦期盼,还有前任督陶官员的劣行,你真成了“镇上咯银”。
出门一把伞,进门一盏灯。灯下,你遍访民间,相遇童宾,“以骨作薪,丐器之成,遽跃入火。翌日启窑,果得完器。”你感慨不已,仰天长叹,老泪纵横,“一旦身投烈焰,岂无妻子割舍之痛,与骨肉锻炼之苦?而在皆不顾,卒能上济国事而下贷百工之命也,何其壮乎!然则神之死也,可以作忠臣之气而坚义士之心矣。”窑工何有?唯有生命!投火祭窑,以保众生,多少无奈,无奈中却是对生命的敬畏,童宾站起古镇之精神!于是,你拨开岁月的尘雾,恭请真神;雕塑神像,重修残缺破败的神祠,整理传记,亲自撰写《火神童公传》,又报请上司年希尧撰写《重修风火神庙碑记》,并将重修一新的神祠,以“佑陶灵祠”重新命名,亲写瓷匾,镶嵌门楣上方,主持隆重的首场祭祀仪式。从此,古镇官窑民窑,均要供奉“风火神”的神龛;每当窑炉点火,窑工更衣焚香,三跪九叩,拜风火神,祈求保佑;待瓷器烧成之日,又大摆酒席酬神。从此,童宾从一个平民窑工,只流传在民间的野神,成为官方认可的神灵,风火神崇拜深入人心,成为古镇人精神之图腾,世代供奉传扬,也洗涤了陶人的心灵。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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