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发现这颗明珠的是唐朝人物画大师阎立本。许是在一个清晨或者黄昏,云霞漫天,山风吹拂,阎立本信步怀玉山冰溪河畔,偶遇了这一枚砚石,艺术家天生的灵性和眼光,注定了这是一次不寻常的遭遇;砚石在怀玉山被山川日月养育了千年,终于遇见了慧眼独具的大画家。缜密的结构,坚挺不卓,细腻的纹理,清新妍丽,这是初见时的质感,等到画家用来研墨作画之时,便从内心为之狂喜。作为一名宫廷大画家,阎立本将这样的奇遇禀报给武后。武后惜才,也爱这如玉的砚石。武后与高宗对罗纹砚的喜好,成就了画家后半生的际遇。阎立本在怀玉山五载,离开时身无他物,只携带了数枚罗纹石。随着阎立本下山的脚步,罗纹石开始了千年的传奇。
到了宋代,玩石大家,素有“衣冠唐制度,人物晋风流”之誉的米芾,评价罗纹砚时称“发墨,以细罗纹者为上。”而朱熹在怀玉书院讲学得罗纹砚,欢喜备至,著文《怀玉砚铭》指出:“怀玉砚,盖歙砚之佳者。”那之后,罗纹砚又被称为“怀玉砚”。朱熹那样的理学名士,情感轻易不外露,用“怀玉”赐名罗纹砚,那是怎样的欣赏与欢喜。
怀玉山坐享江南高原的美誉,山色旖旎,水色也温柔。流水中清晰可见罗纹石的身影,大小不一,形态各异,在鹅卵石的陪衬下格外醒目。罗纹石采自深山,但与这流水必定有着不解之缘,它的纹路上清清楚楚的都是流水的影子。各种各样不同形态、色泽、深浅、粗细的罗纹,标志着罗纹石的不同类别与种类:有细罗纹、粗罗纹、古犀罗纹、金丝罗纹、金星罗纹等,品种繁多不一而足。青黑的底色上,流水绘画出的是不同的印记,真可谓是“石中怀玉,变化多端”。可在我看来都还是流水的影子,就连行家们视为珍宝的“瓜子罗纹”,也是流水在青石上的沟壑变化,水流急湍的样子。上好的罗纹石在水里,被水波轻轻拂过,更具玉质的灵动与润泽。更让人称奇的是,罗纹石的纹路再细巧变化,再波澜起伏,摸在手里,手感依然是一样的光滑平整,这可真是造物的神奇。
带着流水印记的罗纹石,有着坚硬细密的质地,它能守护着水流,不肯渗漏一滴。制成罗纹砚以后,会把墨水揽在怀里,轻易不能舍去。墨在,文人学士胸中的锦绣文章便在。所以,文人赞它,诗人爱它,朱熹更是喜不自胜,忍不住称它“怀玉”。
怀玉山脉有广阔的罗纹石矿藏,大自然如此慷慨的馈赠,岂能荒废。砚石加工厂在山弯处,简单的机械,持续的劳作,最简单直白的砚台被制作出来,是为“素砚”。
古人最推崇的就是简单实用的好砚台,“以用为功,大朴为美”。大文豪苏东坡平生“以文为业,以砚为田”,一生纵横文坛,用最简朴的器形写出最豪迈的篇章。苏轼有云:“砚之美,止于滑而发墨,其他皆余事也”。米芾《砚史》中亦记“器以用为功”。唐宋砚都以质朴为主,道法自然,造型简约,欣赏石材本身的天生丽质,崇尚砚台的实用价值。隔着屏幕欣赏着那一方方外形极简洗练的砚台,想像着多少鸿篇巨制都起于这方寸之间,多少文人一生钟情于此,内心的豪迈与憧憬不可遏止。如今,我们虽然不再使用砚台,但对于读书人来说,砚台也依然是我们心中不可磨灭的情怀,就像山川大地与我们同在一样,文房四宝也依然在书海中飘荡着墨香,来研磨我们的精神之砚文化之砚。
砚台的使用率下降了,文化价值却仍在提升。入夜,在怀玉乡宁静的乡道旁,我们拜访了一位专门从事“雕砚”的工匠。在他的工作室内,我们见识了雕砚的巧夺天工与精美绝伦。还是那一方青石,经过艺术创作,器形与创意又赋予了这块石头第二次不同凡俗的生命。小巧玲珑的圆形砚心周围是一枝带着露珠的荷叶,荷叶伸展包裹住小小砚心,温婉喜人,娇俏可爱;通体正圆的一方砚台上是一幅深山静夜图,竹溪清照,与头顶的圆月浑然一体,把水墨画的意境幽远表现得淋漓尽致;更容易体现雕刻匠人创作灵感的,是那些器形完整大气的石材,椭圆形的石块作成了精致的琵琶,周身乌黑透亮,隔着石头都仿佛能听见如玉盘般的弦音……在这样的创作室里,你品的不仅仅是墨宝书香,更多的是一种在艺术殿堂中徜徉的现实体会。
山风吹过林梢,风摇影动。有那么一刹,我似乎听见了那来自深山的声音,那是来自砚山的低语……
黎
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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