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性有好奇寻古的嗜好,从小到老特喜欢在全镇巷弄旮旯里转悠,若要说里弄店铺最多的地方,苏家畈应算一个。
苏家畈这条里弄的店铺屈指算来有杂货店、肉店、豆腐店、菜店、黄烟店、裁缝店、修鞋店、油条包子店、剃头店(旧时不称理发)……
说是店铺,只不过是在堂前或门外置个柜台、放条肉砧、架个摊板、支个大锅而已。除剃头店店主被人称剃头师傅外,其他店主统统被人称老板。陈旧简陋的板壁屋也无招牌也无特征,把店铺大门一关,如进来一个不是这邻近的人,就根本不知道哪家是店铺,经营的又是什么货品。过年时,弄堂内有的店铺竟然还在大门两侧贴上“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春联。一个小得可怜的居家店铺哪来的“通四海、达三江”,连达昌江都做不到。这些店家的货品来源只是在镇上商家手里拨点货,大点的商家还懒得与这些小摊主打交道。贴个春联只是图个吉利、图个热闹。他们都没什么文化,更不知哪是“四海”,哪是“三江”。求个人帮忙写个春联,操笔者想写个什么就是什么。
我常常光顾的是一家杂货店。我父亲爱喝几口酒,碰到手头稍宽松时,就将两毛钱放进茶杯(那时没有很强的卫生意识),让我去杂货店打二三两酒解馋袪乏。那杂货店酒坛常年装着的是高梁、牛庄、平烧三种散装白酒。最便宜的则是平烧,每斤6角多钱,我家境贫困,父亲只能享受最低档。
杂货店老板,我父母尊称他长辈。店老板身高体瘦,腰身如弯弓,走路缓慢,不苟言笑。但待人和蔼,做生意挺讲规矩。我进到店里,将钱从茶杯取出,递给老板,不要说一字,老板就知道我要买几两什么样的白酒,他与我家够得上老宾主,他十分清楚我父亲只习惯也只够条件喝平烧。
用竹筒制作的打酒量具称“酒提子”,酒提子有半斤、一两、二两几种容量。老辈人都知道这么一句老话:“快打酒慢打油”,指的是旧时店铺商人在售酒、售油方面的“秘诀”,其实就是一种不当行为。为什么要快打酒?因为酒提子快速伸进酒坛,重力一碰撞,顿时会产生酒花,而酒花可以占据空间,然后迅速倒进顾客盛具。如你在酒缸里慢慢提出酒提子,那酒花瞬间无存,酒提子里的酒一看就明显不满,顾客肯定有意见。至于慢打油就不细说。而这位杂货店老板偏偏不这样。他打酒是慢打,不让顾客吃半点亏。他常对人说,做生意买卖要讲德性,不能克扣份量。
我最讨厌的事就是去剃头店剃头,每次剃头都是父母拉拽我进店。坐在剃头凳上我浑身像爬满跳蚤虱子,全身不自在,东倒西歪。那30来岁的剃头师傅性格温和,干活认真,他的头随着我头的转动也不停地晃动,还不时地调整他的身子。一丝不苟地将我的头剃干净,要花费近半个小时。完后,他手轻轻按在我肩头,冲着镜子满意地长嘘一口大气。小孩剃次头收费1角钱。即使这点小钱,有时我家还得赊账。我家大人脸上尴尬地说:“真不好意思,这钱你先记一下。”“不碍事不碍事,都是弄头巷尾住的人,千万莫放心上。”那剃头师傅大度地安慰我们。
我上学、放学时非得在一家肉店前经过。那肉店老板体格壮实,皮肤黝黑,一双大眼炯炯有神,看似蛮横,其实是个厚道人。有人路过,无论是男女老少,他都会热情打声招呼,扯几句闲话,当然也是想招揽生意。有一年,眼睑膜炎流行,弄里不少孩子惹上“红眼病”。那时民间有个时兴“偏方”,用块指甲大小的猪肝贴在眼睑上,几日后红肿就会消退。这一下,肉店就来了“生意”。我弄里这家肉店也应接不暇,你来讨一点我来要一点,这位肉店老板毫不吝啬地有求必给,但嘴巴不停嘟囔:“这下蚀本算蚀到鄱阳湖去了!”
快出苏家畈弄口,有家小菜店,店主也被人堂而皇之称老板,夫妇俩均操此业。相对之下,这家菜店的生意较里弄其他店铺还要惨淡,加上小孩多,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可店主是个乐天派,他每日不停地用鼻腔哼着歌,也不知哼什么歌。有时也用嘴唱:“哆来咪、咪来哆,哆来咪那个咪来哆……”也许7个音符,他就只知道3个。
虽然我很早就离开了那条住过的里弄,但知道里弄内原来的店铺早就不复存在,但不知那些比我大二三十岁甚至以上年龄的店老板是否安康健在。可那些店铺的故事却深深融入我的记忆中。
曹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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