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来森
香蒲,其实不香,乡下人却这么叫。
掐一截蒲叶,叶片,月牙形的截面上,流着清冷的泪,婉约、凄美得很。嗅一嗅,有一种淡淡的水腥味。清冽,清润,清沁,随你怎么说,我觉得,得一个“清”字,最为合适。
香蒲是水草,遇水而生。生于滩涂,生于河湾,生于泽沼。
昔年,我读书,就读于东杨庄联中。学校建在一座面南的山坡上,山坡下,大约百米处就是白狼河,村人于此,将白狼河拦腰截住,形成一个水面宽阔的水荡。水荡很大,但河水清浅,水荡里就长满了大片的香蒲。
所以,那几年里,我得以和香蒲朝夕相对,近距离地了解香蒲。
春天,河面的冰,刚刚融化,水底,香蒲的根系就发出了嫩芽,它倔强地穿透初春的冷峭,窜出生命的利箭。初春的日子,天气晴好,河水蓝蓝地铺展着,近岸,你就能清楚地看到河底的香蒲,随波涌动着,浮漾着一种醉人的绿。春日渐深,香蒲脱出水面,变成了一种深绿色。绿得浓,绿得稠,绿得恣意盎然,绿得肆无忌惮,让人充分地感受到了一种生命的张扬、一种生命的狂妄。进入五六月份,它们已生长到一米多高,婷婷地拥立在了水荡中,水面上,完全成了香蒲的世界,河水被遮蔽了,河面的世界,变得幽深、隐秘。
那段时间,我坐在前排教室的南窗下,常常推窗南望。
看骄阳,在香蒲的河面上,流光熠熠;看群鸟,在河面上,风一般掠过,一直隐向遥远的天际;看河上黑云滚滚,暴雨骤落,大片的香蒲淹没在雨雾之中。
有些时候,我会和几位同学,于中午,来到河岸边的树荫下,乘凉、读书。水荡中的香蒲,溢着一种水草的腥味,薰薰的,微醉着人的心。我们看着鲦鱼在蒲茎间穿游,自如而灵动,心亦畅然。伸出手,探入水中,就能掘到一节香蒲的嫩芽。放入口中,慢慢地咀嚼,一种涩涩的微甜,便散逸开来。听说,香蒲的嫩的根茎是可食的,可以做一道美味佳肴,叫做“蒲菜”,可我一直没有吃过。只是有过这种咀嚼,觉得味涩而已。
七八月间,几乎每株香蒲上,都会窜出一支蒲穗,柱状,像是点燃的蜡烛。所以,一些地方,又叫香蒲为“水烛”或“水蜡烛”。这个名字好听,极易让人作出某一种联想。比如,想到洞穿黑夜的光明,想到洞房花烛夜里的那些喜庆和欢乐。蒲穗,似乎也没有什么大用,只见过有些人家获取后,用作填充枕头,蒲穗填出的枕头,软绵绵的,或许更容易把人送入梦乡。就香蒲本身,蒲穗可能是用来传递生命的,就像蒲公英的种子,等风吹散,生命便无处不在。有资料这样记载:“(香蒲)部分成株叶丛中油生花薹,花薹顶端生出肉穗花序,花单性,雌雄同株,开花受精后形成果穗。”此言不谬。
冬天到来,香蒲收获。冬闲无事,我的母亲就把香蒲的叶片润湿,润湿了的蒲叶,柔韧无比,母亲用它来编织,编“蒲团”,编草帘,编草席。有几年的冬天,天特别冷,雪特别大,母亲还用香蒲编了几双“笸窝”鞋子。“笸窝”中塞入棉絮,穿在脚上,暖和极了。
一领蒲席,可以铺好几年;一双“笸窝”,可以穿好多年。就全靠了蒲草的无比的柔韧。
后来读书,才知道,古人对香蒲的“柔韧性”早有认识,他们还借助蒲草的柔韧性,将其转化为情感的承载物。《诗经·王风·扬之水》:“扬之水,不流束蒲。彼其之子,不与我戍许。怀哉怀哉,曷月予还归哉!”“蒲”即是蒲草(一说“蒲柳”),诗人以“蒲草”为意象,寄托了自己那种对远方人儿的缠绵思念之情。
刘兰芝将要走了,她不得不离开自己所爱的人,但她又心怀不甘。临别,对焦仲卿殷殷嘱托:“感君区区怀,君既若见录,不久望君来。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泣血之诉,历历如目。虽终成悲剧,但却留下了,比蒲苇更为柔韧绵长的动人故事。此情不绝,人世间,爱情成为永恒。
今人曰:“在远离村庄的沼泽里,我看见了你站立的姿势,像深秋的愿望。你高举着褐色的火焰,死水都不能将它淹灭。”
在这儿,蒲草,有了更丰满的意蕴。
蒲草,成为“燃烧的火焰”,它,必将会照亮些什么,也必定会照亮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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