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柱正在收拾工具准备去挖花生，10岁的小孙子小梁子听说爷爷要去挖花生，急急忙忙提起一只土筐一根竹扁担就跑。老柱在后面叫着：“慢点，别摔跤了，这孩子。”

花生地离村只有两三百米，小梁子跑到离自家的花生地只有两条田塍的时候，看到有个人蹲在花生地里拔花生。小梁子猫着腰轻轻地溜到那人背后，把土筐放下，两手像端着枪一样端着竹扁担，扁担头顶着那人的脊梁骨，一声大喝：“你敢偷我家的花生，举起手来！”

那人乖乖地把手举过头顶，慢慢站起转过身来，弯着腰说：“对不起，不过我不是偷花生，你看我没有带装花生的工具呀！”

小梁子指着田塍上比他的书包还要大一点的背囊说：“骗人，那不是一个大口袋吗？”

那人戴着近视眼镜，他知道小孩是模仿电影里的动作，不以为意，又背过身去，继续摘花生，悠然自在，好像这块花生地是他的一样。小梁子生气了，像小豹子一样蹦过去跳到那人的背上。那人猝不及防，本能地侧一下身子要甩掉背上的包袱，但整个人还是往前栽了个嘴啃泥，小梁子也从他的身上滚了下来，摔了个四脚朝天。

老柱早已赶到，看到眼前的情景，咧开嘴笑起来，说：“小梁子，不得无礼！”他赶过去扶起那人，但那人挣扎着不肯起来，在地上摸来摸去找他的眼镜。老柱把眼镜递给他，看到他一脸的灰土，伸开大巴掌在他脸上抹来抹去，要帮他抹去灰土。那人吓得头一缩，用手扒开老柱的巴掌说：“你别动！”他挣脱开老柱，从裤袋里捞出卫生纸在脸上擦拭。

小梁子不肯罢休，又抱住那人的腰要赔他家的花生。老柱走过去拉开小梁子，小声对孙子说：“你不要急，爷爷自有办法对付他。”他从裤袋里捞出一个塑料袋放在旁边，这是专为孙子准备的。他蹲下身去，用四齿铁耙挖起一兜花生，叫了一声：“哇！今年的花生子粒饱满，真不错。”他把花生一个个摘下放进塑料袋里，一兜花生装满了一个小塑料袋。他拉着小梁子走到田边的小池塘边上，蹲下身把花生洗得干干净净，交给小梁子说；“你回家一边吃花生，一边做作业好吗？”

小梁子撅着嘴说：“不行，我要那人赔花生。”

“你相信爷爷吗？”“相信。”

“那你回去，那个人就交给爷爷吧。”

“你说话要算数，拉钩。”小梁子一边和爷爷拉钩一边说：“拉钩，上吊，说话不算数是小狗。”

老柱目送小梁子走远了又回到花生地。看到那人还真不见外，专心致志在那里摘花生，心想怪不得小梁子生气，摘别人的花生一句招呼也不打。他指着田塍上一块绿色方板子问：“年轻人，你这块方板子是干什么用的？”

那人说：“这是画夹。”

老柱又指着背囊说：“这个口袋子是不是要装花生回去呀？”

那人说：“岂敢，那是我的行囊，外出所用的东西都装在那里面。我出来写生，走着走着胃病犯了，烧心很厉害。曾听医生说过吃花生可以缓解烧心，所以要吃点花生救急，请你见谅。”

老柱说：“哎，原来是这样，既然是治病，你只管吃，多吃点。”

那人把一把带土的花生放在花生藤蔓上擦擦，又用手拍拍，然后搓搓双手，又拍几下，就把花生仁剥出来。他不用手拿花生仁，而是伸长舌尖舔食，舔不出来的时候就牙舌并用。好长时间他就反复做这几个动作，看来他真是烧心太严重了。

老柱笑眯眯地看着那人吃花生，竟忘记了自己来是做什么的。他心疼这个年轻人。他抡起铁耙挖了几兜花生，摘下来放在土筐里，又跑到池塘边洗得干干净净。他回来把花生放在那人面前说：“快吃吧，我洗干净了，放心吃吧。”

那人也不推辞，只是笑笑，略微迟疑了一下，就拿起洗干净了的花生剥起来。

老柱问：“年轻人，你跑到这里来画画，这里有什么好画的呀，不就是种了旱地作物的几块地吗？”

那人指着不远处的凤藻湖说：“我要到凤藻湖区去写生，走这里过。”

“呵，原来是这样，凤藻湖这几年变化是太大了。你知道吗，十几年前，凤藻湖一带都是湖滩荒地，到处是荆棘蒿草，除了我们庄稼人和打鱼的，没有人到那里去。”

“大伯，听说凤藻湖还有来历呢，你知道吗？”

“听老辈人说，过去有个在朝廷做官的大诗人，被贬到当地来。那诗人心里郁闷，成天跟三五好友到湖边来赏景、饮酒、做诗。他做的诗好得天下少有，他吟诗的时候，连青鸟、凤凰也飞下来听，他走后，这湖就叫凤藻湖了。”

那人说：“那说明凤藻湖早年也是个风景美丽的地方，要不然大诗人怎么会到这里来赏景吟诗呢？”

老柱说：“不错，我活了70多岁，在我小时候，凤藻湖也很美丽。天上飞的是一群群的白鹤、天鹅，水里鱼虾成群，水清得能看到大肥鱼在水里游来游去，湖边竹木茂盛，像个植物园。”

“后来怎么荒芜了呢？”

“人为的呀！一帮一帮的人来打鸟，那鸟还能来吗？一批一批的人来捕鱼逮青蛙，鱼越来越少，青蛙差不多绝迹了。又围垦荒地，湖面逐渐缩小，那竹木还能茂盛吗？水土流失，土地沙化，能不荒芜吗？”

那人说：“现在好了，退耕还湖，又不准打鸟，不能随便伐树，湖区又恢复了早先的自然生态。湖岸还做了花岗岩护堤，新植的竹木郁郁葱葱，还建了跨湖大桥和许多高规格的现代建筑，真是太美了，所以我一定要好好地画几张写生。”

那人说着话，渐渐停止了吃花生。老柱说：“别停呀，吃花生呀！你看这花生多好，水灵灵的。”他抓一大把花生放到那人手里，又说：“吃生的花生要吃嫩的你知道吗？表面比较光滑，一个壳中只有一粒子仁的单子花生，又甜又嫩，水分又多，生吃最好吃。”

那人说：“真的吗？我倒要试试。”他拣了几粒单子花生，剥开倒进嘴里嚼着说：“真的，这种花生的确水分多，又甜。”

“好吃就多吃点。”老柱一边说，一边又拣了一把单子花生放在那人面前。

那人说；“不吃了，现在吃饱了，肚子里也不烧心了，吃不下去了。”

“哪能就吃饱了呢？我还要挖几兜让你带回去，要不然下次再烧心，哪里就能碰到这么好的机会呀！”他说干就干，挥起铁耙挖起花生来。

那人又问：“大伯，你说这凤藻湖什么时候最美？”

“要我说一年四季都美，如果还要分的话，当然是春季，那时百花盛开，鸟语花香；要说一天之中，就算晚上最美，一排排灯柱好像是一条条灯的长龙，景观树上的霓虹灯一闪一闪，让你好像是在做梦一样；新建的城市规划馆和其他建筑的屋上都装了霓虹灯，跨湖大桥的斜拉索上千千万万的小灯各种颜色都有。晚上到这里来，到处是灯的海洋，好像到了天宫一样。”

“好哇，我要安排几个晚上到这里来画几张凤藻湖夜景的油画。”

老柱说：“你不要停，吃花生，这种新鲜花生营养好，你吃几回胃病兴许就好了。”他又抓一把花生放在那人手里，催他吃下去。那人摸摸肚子说；“现在的确吃饱了，吃得太多，不好消化。”

他们正说着话，小梁子跑来了，他劈头就问：“爷爷，你怎么惩罚偷花生的贼的？”

老柱说：“小梁子不要胡说，这位叔叔是画家，他到凤藻湖去画画，走到这里老胃病犯了，烧心，他吃几个花生压一压，怎么叫偷呢？”

小梁子跑到那人面前说：“你怎么不早说呢？花生能治烧心，我们家花生有的是，你只管拿。”

老柱摸摸孙子的头顶说：“这就对了。”他提起装着刚挖出来的带泥的花生的土筐，抖几下，又转几下；抖几下，又转几下，泥土下去了，花生集中在上面，他一捧一捧地把花生塞到那人的背囊里。

那人赶过去阻止，说：“呀！你把我里面的画稿弄脏了。”一边说一边把背囊倒提起来，把东西倒出来。

老柱恰恰一笑说：“泥土不多，再说也不要紧，泥干自落、泥干自落嘛！”

那人把画稿和别的工具放回背囊，老柱塞进去的花生留在田塍上，他说：“我吃了你们许多花生已经很感谢了，怎么还能拿走呢？”

老柱祖孙俩都说这算什么，几个花生，你带点去没关系。那人站起来，向东南凤藻湖方向瞭望了一下说：“不早了，我该走了。”

老柱说：“别急，你不就是嫌脏吗，我给你弄点干净的。”他拿起半筐带泥的花生，快步走到池塘边上洗起来。正洗着，就听到小梁子叫：“爷爷，叔叔走了。”老柱提起手里的土筐，花生还来不及洗干净，土筐底下往下滴着泥水，他沿着那人走的方向边追边叫着：“年轻人，等一等，装点干净花生去。”可是那人已经走远了。

老柱自言自语：“这个年轻人，不是说花生能治烧心吗，怎么不带点去呢？”

祖孙二人埋头继续挖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