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是快要发疯了,在家里小住了两三日,执意不听父母苦苦地劝解,独自回到了枫树村。一进村口,的妈如同一头母狮子把我堵在了村口的那棵大槐树下,手里捏着一张报纸高声骂道:“牲口,你个牲口,去了一趟省城就给自己弄了个骚狐狸精,背着我们娘儿俩和骚狐狸精钻到一个被窝里耍乐逍遥自在去了。你糟蹋了我的女儿,还指教着你城里的骚狐狸老婆和我搞啥谈判,说什么要解除你和我女儿的不合理婚约。好你个不要脸的东西,你等着,我要到法院告你去。”
“你......你咋这么污蔑我,我和谁结婚了,你给我说清楚。”我一下子气的血往头上涌。
“你看看这是什么,你骗得了老娘我吗?”红妹子的妈猛地一甩,那张报纸一下子就砸在了我的脸上,报纸反弹起来又掉在了地上。
我拾起来一看傻眼了,正是《秦城晚报》上那篇刊登的爆炸性炒作出我和王玉蓉是夫妻的新闻。
“你还装什么熊样?你还想骗谁?你今个不给老娘说明白,老娘就和你拼了。”她说着,一口唾沫吐在我的脸上,又要扑上来打我。
红妹子妈的高声叫骂和撒泼,立刻引来了村上的男女老少,大家七嘴八舌帮着红妹子妈义愤填膺地数落着我的种种不是,一时间,我成了众矢之靶,有人高声骂我是流氓阿飞陈世美,有的大叫嚷要法院判我入狱,有的已经拿起了手中的东西,纷纷向我砸过来。
我的额头被砸伤了,眼镜坏了,衣衫也被人撕裂开一条大口子。
这时候,麦场畔闪出阿秀的身影。她尖声大叫:“二婶子啊,大事不好了,红妹姐又晕过去了!”
“什么?”正要抓我脸的红妹子妈猛地一发愣,随即朝我脸上又吐了一口口水就转过身“儿呀!儿呀!”地哭天抢地往回跑。
我吓坏了,随着众人直奔进红妹子的院子里。红妹子的家就像发生了八级地震,围满了村上的男女老少。我的出现像炸药包的导火索霎时被点燃了一样,新的一轮围攻谩骂开始了。
“作孽吆!张文雁,你闻闻自己身上还有没有人味?你怎么说变心就变心了呢?这心变得骡子都撵不上,你的良心都叫狗吃了?”老村长气得浑身战栗,指头指着我的鼻子尖大骂起来。
“住口,你凭什么没搞清楚事情原委就随便骂人?”我大声抗议着。
“打死这个没良心的狗东西。”梁光、韩元举起了手中的锄头就要朝着我的头打过来。
“别打了!”红妹子一声高喊,霎时间院子里沉静了下来。她红肿着双眼,从她母亲的怀抱里挣脱开来,从她的小屋子里踉踉跄跄地走出来,泪如泉涌地走到我的面前,心疼地用一只嫩藕般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我头上流血的地方,眼泪汪汪地对着众人骂道:“是谁黑了心肠把我哥打成这样了。”她泪痕斑斑地回过头,爱恋地、心疼地看着我,用手帕擦去我额头上的伤口流到脸颊的血痕,大哭道:“哥呀!你千不该万不该还回来,你被人欺负成啥了,让我看的心如刀割!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料定你一进省城我俩还是走不到一块。我给你啥也帮不上,哥能遇到自己的意中人,那是哥的福分,妹妹一颗为哥牵挂的心也最终放下了,只要哥哥能过好,我就心里高兴。我不怪你,只怨自己命苦,只恨老天爷和我开了个玩笑。哥呀!你可知道?我是多么的爱你呀。”她说着一扭过身子,扑进里间她那小房间,倒在床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众人一下子仿佛泥捏的雕像一样,呆若木鸡。杨光、柳元手中的锄头也不知不觉地掉落在地上。
我泪流满面,木偶般悄然地从众人面前低着头羞愧走过,无言地离开了红妹子的家,上了西坡坪台,回到自己那所空无一人的校舍,一推开我那间熟悉的小房子,我愣愣望着眼前的这一切:那洁净的床单和被褥是红妹子不久前拆洗过的,整整齐齐地放在了床头的一角。桌子上的花瓶里那一束鲜红的花是红妹子和我一起从城镇买回来的。墙体大概是她叫人重新粉刷了的,粉白粉白的。地上新铺了一层平平整整的、图案简洁好看的瓷砖,那把她亲手打造的红木椅子默默地依靠在床边,上面铺着她巧手绣着的鸳鸯图坐垫。门窗几净,各种用具摆放整洁,一切都显得那样的温馨,一切都是那样芬芳熟悉的气息,那样美丽娇柔的幻影。我知道,她是在痴痴地盼着我的归来,和她一起呆在这个充满温馨、充满幸福的小小环境里,共同编织着我们自己美好的未来。看着眼前的一切,幻想着我和红妹子过去一切美好的情景,想着她一次次不辞劳苦地布置安排着小房间的样子,想着她背我攀登山崖满身伤痕衣衫破烂的样子,池塘边迎风冒雨帮我洗衣服时高兴的样子,她熬着香喷喷的鸡汤端给我吃,陪着我手拉着手一起逛县城,趴在我背上给我唱信天游,在学校院子里陪我打羽毛球,牵着我的手夜里走山路回家的惊怕样子,抱着我躺在村外草丛里听我讲着童话故事的迷人样子,和我一起在村口广场集会上卖刺绣……那些挥之不去的一幕幕情景宛如就在昨天,又似电影镜头在我的眼前不断地交替放映着,此时此刻,我哭了,大声地哭起来。我无力地倒在了窗前那把她亲手制作的木椅子上,捧起桌子上那束带着她体温的鲜花,紧紧楼在了怀里,宛如紧紧搂住了红妹子那多么熟悉而又温软的身子。
当满天繁星的时候,不知道红妹子最要好的闺蜜阿秀什么时候走了进来,站在我的身旁,心情复杂地说道:“张老师,你可知道,你曾经是我刘阿秀眼里的偶像,是我们枫树村大伙儿心里的偶像,更是红妹子爱得死去活来的崇拜者。你在省城的那些日子里,你可知道红妹姐每天都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瞭望着眼前的国道,在自家的责任田地里望着山下的大路,在草山坡上看着不远处的山路,心里盼着你能回来搂她、抱她、给她讲故事;你可知道她积攒了一箩筐的话就等着要给你当面说,我问她还不肯给我吐露一个字,她说这都是给你的知心话、悄悄话;你可知道你走后的那些日子里,红妹姐成天神魂颠倒,傻里傻气,丢东忘西。”阿秀说到这里已经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好半天,她才稍微平静一下心情,抽噎着说道:“红妹姐曾对我说,‘我的文雁哥走了,他去了天边了,我的心也追着我哥进城了。妹子,你看自打我哥走了,我茶不思、饭不想、睡不着,时常痴愣失神,我都觉得自己不正常了。我这心里的苦水能给谁说去,村里人说我的相思病害得太重了。我哥要是回不来,我能把一颗女娃的心挖出来送给他?让我的心永远跟着他去流浪天涯。’张老师,你可知道,红妹姐没有了你,她连死的心都有了。可是,红妹姐心里一直都清楚,明大理,为了你家中的二老,为了你今后的事业前途,为了你一辈子的幸福,她尽管爱你爱得要命,却不会阻拦你的。她现在托我来给你说的就是她过些日子就要嫁给后山林场的一个复转军人。红妹姐一直担心着你的头伤,要我过来替她看看你,顺便叫我给你送来了她做的晚饭,又乞求德顺大叔明天一大早送你回城。”刘阿秀满脸泪痕地看了我一眼,回过身子。丢下一句话。
“你要早点收拾好行李,早点歇息,别再在这猫哭耗子假慈悲了。我看了都觉得虚伪、恶心。”阿秀说完,冷冷地看了我最后一眼,默默地低着头走出了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学校。
当一缕晨曦划破东方厚厚的云层时,我已经站在了马路车子旁边。德顺大叔绷着一张黑茄子脸,一言不发地把我的铺盖卷和脸盘、日用品等东西一股脑狠狠地扔到车内,等候着我和红妹子最后的道别。
就在这时,麦场畔的那颗高大的、光秃秃的枫树后面走出来红妹子,她上身穿着一件粉红的、领口上翻出了印有白色细碎花纹的浅绿色毛料衬衫,下身着一条墨黑色的厚厚的直筒裤子,脚穿一双黑色女式半高跟毛皮鞋。她穿的格外朴素而得体大方,显示出了她于淡雅中反衬出更加娇艳迷人的花容月貌,在晨曦中如同盈盈盛开的一朵娇美的春花。那美丽的大眼、挺高高的鼻梁,红润润的小嘴,雪白的瓜子脸蛋,娇美高俏的身材,尤其是那两条修长健美的腿,显示出了她无与伦比的美丽和高贵清雅的气质。我看的又一次惊呆了,仿佛才重新看到了红妹子的美丽、高雅、娇柔。
红妹子的脸色显得有点憔悴、惨白和恍惚,她一看到我就眼泪挂满了香腮,踉跄着上前,伸出纤纤素手,温柔地抚摸着我头上的伤口,异常平静地问:“哥!还睡得安稳么?头还疼吗?”
我知道她话里有话,彻夜失眠的我两眼通红,她是看得出来的。我的眼泪忍不住地又一次流了出来,一把紧紧握住红妹子抚摸我的那只冰凉小手,心里一阵酸疼,强忍着痛苦说:“没什么,我能忍受。我们此一别,天各一方,以后还能再见到吗?”
“没有再见的必要了,妹妹今天送你就是要你永远不要忘记妹妹的人和一片祝福你的心。哥呀!到了省城,出门在外,人多口杂,处世艰难,我不在你身边,你一定要自己注意安全,再不要与人争高论低,逞强攀比,在外面要生活下去,事事处处都要小心。”
“红妹子,请你原谅我,都是我不好。”我的眼泪一下子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
红妹子一张脸变得异常惨白,她满眼泪花,反手拉住我的胳膊,凄惨地说道:“哥!你就放心吧!我们的孩子我没给你说就自个儿打掉了,你也不要再牵挂啥了。我昨个说服我妈,把你和玉蓉给我的那五万元都寄回你家二老了,咱们的爱情是能用金钱衡量的吗?我的损失是你用金钱能赎得回来的吗?现在啥都不说了,你家二老身体不好,时常有病,他们正缺钱,你要常回家看看,多问候他们,他们需要你的照顾……他们可怜哪!”
“红妹子,我对不住你,都是我害了你!”我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噼里啪啦地往下掉着,心里真如万剑刺穿,什么我给的五万元?到底这期间发生什么事了?我的心情如乌云翻滚,又似乱麻一团,纷繁缠绕,夹杂着一股无限的悔恨之感涌上心头,我顾不上问什么了,只是一把死死地抱住红妹子,把眼前泪眼婆娑、楚楚可怜的红妹子紧紧地搂在了怀里,直到此时此刻,我才知道红妹子在我的心里是多么的伟大,多么的高尚、多么的纯洁、多么的善良、多么的豁达,而我在她面前卑微可耻得又算个什么?
“哥!我知道,你是文化人,是大秀才,枫树村留不住你,我是个没有文化的农村姑娘,咱俩根本不合适在一起,即便以后生活下去了,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现在你也别难过了,你走的路对着哩,我没有怪你。你这一哭,我的心就像刀扎一样的难受。今天,咱们分了手,我日后就算是把身子给了别人,可我的一颗心一直就是给了哥你的。”
红妹子掏出自己的手帕,无限深情地、款款轻柔地擦去我脸上的泪珠,也抱住我哭泣着,一时间,我们两个都哭成了泪人,眼前凄凄惨惨的红妹子那个可怜的样子,更令我无法抑制地大哭起来。
“文雁哥,咱俩咋都这么没出息地哭天抹泪呢。一会儿到我家的人就多了,哥!你赶紧上路吧!去干你的大事去。一个星期后,我……我就成了人家的媳妇了。”她颤抖地取下头上戴着的我送给她的那只红艳艳的发夹,慢慢地拉起我的手,把它放在了我的手心里。“文雁哥,我……我走了。”随即,一颗晶莹透明的泪珠滴落在那冰冷的发夹上,她转身发疯般跑上了小土坡,消失在麦场畔的枫树下。
我还能再说什么,我还能挽回什么?我还能再留住什么?我把她精心编制、双手捧给我的这份美好的爱违心地丢在了地上,我还能再拾得起来么?当我目送着她消失在她家的大门口时,才发现手里的红发夹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了脚下的一块石头上,顿时摔成了两半。我拿起这已摔断的红发夹,泪眼模糊地望着它。这断了的红发夹不正象征着我们纯洁、美好的爱情被我埋葬了吗?
我怀着一颗深重负疚的心,就这样灰溜溜地、悄无声息地、永久地离开了让人魂牵梦绕,难以割舍,始终都不能忘怀的枫树村,离开了那连绵起伏,一望无际的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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