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砖刀，一把挂尺，这就是砖匠的全部家伙，恐怕没有哪门手艺的工具比这更为简单的了。但就是这样简单的工具，却建造出了无数的大房小屋，高楼大厦。

因为工具简单，我们乡下不少人都会做砖匠。甚至不用学什么，就可以跟着砖匠师傅去揽活干。虽然如此，但想要成为一个技艺高明的砖匠，却不是那么容易的。初学者必须跟着有名头的师傅才有活干，干活时师傅会随时招呼他，砖要封得实在，墙要行得平直，这一切就靠这两样简单的工具。

砖刀和菜刀差不多，但比菜刀厚实，刀柄是铁做的，显得有些笨拙，拿在手里沉沉的。挑泥、砌墙、砍砖、抹缝，都由砖刀完成。砖刀看似笨拙，但砖匠却运用自如，仿佛将军的武器，和他融为了一体。砌墙时，左手捏着砖头，右手用砖刀挑起大半刀泥，一半抹在砖的四沿，一半抹在待砌的墙口上。接着把手上的砖平压在上面，用砖刀拍平拍实，再把砖缝溢出的泥刮掉，用刀刃把砖缝抹实，一块砖就砌好了。到了墙角，如果砖块长了，便操起砖刀，“哚哚哚”，几下便把多余部分砍掉了，切口十分齐整。就这样，砖一块一块砌上去，慢慢便成了一堵墙，一座新屋。

挂尺用木头做的，长约一米二三，宽约一二分、厚约一二寸，没有固定尺寸，拿在手上合适就行。虽然叫尺，却没有刻度，在它上方四分之一的地方垂直凿有一个方孔，横穿着一根直尺，和架身成标准直角。挂尺和小直尺的交接处线绳绑着一团线，一头缠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吊坨。挂尺虽然简单，但材料却极讲究。要用老屋的架梁，那样做出的挂尺又平又直，而且不会变形，测量得准。砌墙时，挂尺挂在墙的一头，把线从墙的上方平拉过去，吊坨沿墙的另一头垂直吊下。这样，一横一直两根线做参照，砌的墙才会平直。为了防止出现偏差，砖匠经常用挂尺在墙上比划，用直角对着墙角测量，如果没有合缝，要随时调整。

两样这么简单的工具，却能建造出那么漂亮扎实的房屋，确实有些不可思议，因而对砖匠技艺的要求也就非常高。因为技艺高超，也就有了很多讲究。如做一栋新房，下脚（即筑基）、砌砖、竖门、过门、齐檐、封顶、竣工等都有一定的仪式，东家要给“墨头”（为首的砖匠）红包。例如下脚，要挑一个好日子，那样新屋做起来后才会吉利。万丈高楼平地起，下脚非常重要，不但要砌得扎实，关键还要平整，很考验砖匠师父的能耐。传统的砖匠没有其它工具，但他们有自己的土办法。在屋基四角打上木桩，拉好线，沿线平放一节盛满水的竹枧，放一块小红布条在里面。如果布条位置正对中央，说明屋基平了。方法虽然简单，但量得非常准确，我们不能不佩服那些砖匠的智慧。下好脚后便是“竖门”。艺匠们在“墨头”的指挥下，在中堂前竖起大门，并在上面贴着写了“紫微镇照”“奠基大吉”的红纸条。竖好门后便开始砌砖，我们叫行墙，做屋正式开始了。然后依次是过大门、上梁、齐檐、封顶等，直到竣工。这些仪式每一道都很隆重，墨头要“喝彩”，尤其是新屋竣工。爆竹“噼里啪啦”响起了，墨头庄重地站在新屋前，在弥漫着硫磺芳香的爆竹烟雾里唱喝着：“泰运启宏图哇，鸿基造峻宇哟，瑞气绕仁宅啰，祥光照福地……”墨头的声音高低婉转，抑扬顿挫，人们认真地听着，想象着做屋的东家从此便会兴旺发达起来了……

作为一个砖匠，要做到墨头很不容易。不但要技术高超，而且要德高望重，有时还得有临机应变的智慧。跟墨头一起做艺的，除了自己的徒弟，还有其他同道师兄道友，没有硬功夫带不动那些人的。关于墨头的故事很多。有一家人新房封顶，正在钉椽子。按规定有个仪式，放过爆竹后墨头要喝彩。这时，一个小徒弟钉椽子时铁锤砸在指头上，他疼痛无比，忍不住骂道：“这是钉棺材钉吧。”东家听到很不高兴，大家也非常尴尬。这个时候，墨头高兴地说：恭喜恭喜，有官有财，大吉大利呀！东家转忧为喜，给了一个大大的红包。

砖匠师傅很有智慧，民间甚至把他们神化了。人们都说，技艺高超的砖匠师傅都有法力的。有一次一家人做新房，由于没有砌直，山尖眼看要倒掉，非常危险。这时墨头念念有词，山尖硬是没倒。等其他下来后，他一人上去，把山尖调直，最终化险为夷。因为砖匠师傅这么厉害，东家更是不能怠慢。不过也有例外。我们那里有一座老房子，全部是窑砖做的。遗憾的是那么好的房子却没有人住，杂草丛生荒废在那里。那是一个大财主建造的，他十分吝啬，建成后借口质量不好只付砖匠一半工钱。砖匠争不过财主，便倒拖着挂尺从大堂出来。结果财主家慢慢衰败下去，最后连后人都没有了。因为不吉利，那房子虽然做得很好，但没有人愿意去住，成了现在这样子。

其实，那只是少数，在我们乡下，一向都非常敬重砖匠。做房子是人生一大事业，筑基行墙最为关键，因而砖匠的地位很高，安排席位往往坐在上首。人们这样说：砖匠天，窑匠地；木匠锯匠，两边坐起。

我的邻居是砖匠，他十多岁的时候便开始跟师傅做艺，如今已是老师傅了。现在他们的工具比原来先进多了，还用上了现代化的激光水平仪，测量既准确又方便。我问过他，现在家伙（即工具）先进了，做手艺是不是简单多了。他这样回答我：不论家伙怎样好，但活计一定要过硬。给人家做屋，关键是下脚时要打稳根基，砌墙时要行得平正，做到了这点，不管家伙怎样，不管多高的楼房，都能做好。

打稳根基，行得平正，他说的是做砖匠的要领，其实为人处世又何尝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