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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众生之一对棋友

2022年01月20日 10阅读 来源:九江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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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对棋友:赵兴先和廖宜内。

两人都是鄱阳湖口双钟镇人,是邻居,又是同年老庚,都六十有七了。他们一起读书,一起下放,一起在同一个公社参加劳动。同样的背景,相似的命运,使两人成为了好友。

回城后,几十年来,两人虽常来往,但生活、工作的压力大,使他们每次见面只是来去匆匆。偶尔聚在一起下几盘象棋,双方妻子还有意见,责怪他们不做家务。

到两人都退了休,日子一下子闲得悠长起来。赵兴先还好些,在家带带孙子。廖宜内夫妇只有两个女儿,外孙有爷爷奶奶照看。闲来无事,廖宜内迷上了打麻将,但牌技不行,总是输多赢少。打麻将又费时间,还易得坐骨神经、肩周炎。时间久了,老伴对他打麻将就有些不高兴。

赵兴先每天下午五点要去幼儿园接孙子。有时时间早,赵兴先就去廖宜内家坐坐,两人摆上棋盘下上两盘象棋。廖宜兴的老伴很高兴,她对赵兴先说,老赵,有时间多来找老廖下下棋,这样他就不用去打麻将了。

因此,赵兴先每天吃过中饭就慢慢踱出门,来到廖宜内家下棋,直到赵兴先要去接孙子了两人才罢战。

赵兴先瘦条,高个,是个慢性子,说话不急不缓,热锅里爆蚕豆般,半天蹦一句。廖宜内却矮墩墩,胖乎乎,是个急性子,扛竹子进胡同样,直来直去。两个性格差异极大的人一起下棋,颇有意思。

赵兴先棋艺一般,但廖宜内更臭。赵兴先下棋习惯长考,捻着枚棋子在手上摩挲,久久沉思着。常常急得廖宜内抓耳挠腮,催促不已,恨不得抢了对方的棋子儿敲落到棋盘上,可赵兴先却充耳不闻。廖宜内气急败坏,爬起来倒水屙尿咳嗽跺脚,有时甚至到外面转上一圈回来等他。

两人下棋,廖宜内输多赢少。时间一长,赵兴先的自信心膨胀,自吹自擂说,廖大炮,你这臭棋篓子,跟你下棋荒了我的手艺,浪费我时间呀。

廖宜内不服气地说,赵老贼,刚才一盘我本来要赢的,还不是不小心被你偷吃了炮。有时还会责怪赵兴先,你这家伙,故意半天下一步,弄得我心烦意乱,不然我那匹马哪会送到象嘴里。

廖大炮和赵老贼的外号也是两人下棋时叫起来的。廖宜内下棋总是上来就架当头炮,盘盘如此,从来不玩新招,赵兴先就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廖大炮。廖宜内则回击赵兴先一个外号叫赵老贼,他说赵兴先下棋就像做贼的,他的炮总是不知不觉就被赵兴先的车偷吃掉了。赵兴先并不生气,调侃道,明车暗马偷吃炮,这是下棋的谋略,是机巧,知道吗?

不过,这外号只限于两人之间叫,也只在下棋时叫,其他场合,两人还是老廖,老赵地称呼着。

这天下午,廖宜内连输两盘,还没到赵兴先接孙子的时间,赵兴先就起身要走,说,不下了,不下了,我去广场转转,听听瞎子拉胡琴算命,看看别人打扑克斗地主,都比在这跟你浪费时间强。

廖宜内拉住他的衣角,不行,不行,再下一盘,我就不信下不过你。

赵兴先说,下棋是要凭本事说话的,光嗓门大,瘦人拉硬屎,争硬气是没用的。

廖宜内说,刚才那一盘,明明就要和棋了,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偷偷拱卒子过来。再下一盘,再下一盘。

赵兴先坚持,不下了,不下了,你的棋太臭,没意思。

廖宜内涨红着脸说,下,下,再下我一定赢!不信我们赌一赌!

赵兴先止步,笑问,赌什么?

廖宜内说,五块钱一盘,现讲现,谁输谁当场掏钱。

赵兴先摆手,不行,不行,再下你肯定输,到时你输了钱嫂子还不得骂我。

廖宜内掏出钱包,抽出一张五块的,用力拍到棋盘上,说,男子汉大丈夫,吐个唾沫钉个钉,说话算数!

看廖宜内真的发急了,赵兴先只好回身坐下,说,好,好,那我就再陪你下一盘,说好了,就一盘,决不多玩。

车马炮、帅士象,小兵小卒,一溜儿摆好。赵兴先说,廖大炮,你先来。

廖宜内倒不客气,“啪”地架上当头炮,说,我这盘好好盯着,看你这赵老贼怎么偷吃我的炮。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两人就杀了个天昏地暗。二十分钟后,廖宜内见赵兴先后巢空虚,一个沉底炮,大喝一声,将!

赵兴先不慌不忙地回车挡住炮位,廖宜内抽炮逃命,却落入马口。赵兴先跳马取炮,嘴里说,吃炮。

廖宜内双手来抢炮,大叫,没看到,没看到,你的马什么时候躲到那里了!

赵兴先将炮牢牢抓在手心,说,落子无悔!落子无悔!

廖宜内的炮没了,一招不慎,满盘皆输,整个局势迅速崩溃,很快就被赵兴先攻取帅营,缴械投降。

赵兴先取了棋盘边的五块钱,抖动着说,归我了。廖宜内一推棋盘,气鼓鼓地说,拿去,拿去,拿去买药吃!

赵兴先出门时,廖宜内老伴说,留下来吃饭吧,我买了野生篱蒿呢。

赵兴先故意大声说,不了,不了,我今天赢了老廖五块钱呢,自己买去。

廖宜内老伴摇摇头,你们真是两个老小孩,明天还来哈。

屋内廖宜内叫道,明天早点来,看我不杀你个落花流水,连本带利赢回来!

从此有了赌注,两人明显认真多了,那棋便下得愈加刺激。走了好棋妙棋的一方就又是哼歌,又是抽烟,甚至站起身来,手舞足蹈。有时为一子进退双方争得不可开交,甚至会因此掀翻棋盘,但很快两人又戴着老花镜头顶头地趴在地上到处找棋子,重新一一摆好再来。两个半斤对八两的棋手,缺了谁都没对手了。

他们争得脸红脖子粗时,廖宜内老伴只管做自己的事。她知道,这两个从小玩大的朋友,争归争,吵归吵,伤不了和气,动不了筋骨。

下了一年的棋,终归是廖宜内输多赢少。正月里两人一起喝酒,赵兴先夸耀说,老廖,腊月里我搞了个年终盘点,今年下棋一共赢了你260块钱。这棋下得呀,又过了瘾,还有钱赢。

廖宜内恨恨地说,老赵,你别高兴得太早。过了年,看我不都赢回来,你那偷吃的伎俩我都熟悉了。从今年开始,我们十块钱一盘。

赵兴先“吱溜”喝口酒说,老廖啊,年纪大了,当不得后生家,不要冲动啊,你五块钱一盘一年都要输这么多,加到十块钱一盘,还不得输得脱裤子。

廖宜内端杯干了,大声说,过完年就加码,十块钱一盘,这样我扳得快点。就这么定了。干!

赵兴先“呵呵”笑着说,你输多了,我怕嫂子不高兴呀。干!

两只酒杯响亮地碰到了一起。

一旁,廖宜内老伴说,没事,没事,女儿过年回来还专门给了两千块钱老头子下棋呢。下棋好,去年一年老廖不去外面打麻将了,精神头也足了很多,女儿都说,下棋可以防止老年痴呆呢。

廖宜内扬起喝得通红的脸,翻着白眼球问,谁老年痴呆了?谁老年痴呆了?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下棋对两人来说渐渐成了一种习惯,一种依赖,像上下班一样,到点就开始,到点就结束。两人下棋时也过劲,现钱过手,不管谁输谁赢,一分钱的账都不带拖欠的。

几年来,依然是赵兴先略胜一筹,廖宜内依旧输多赢少。日子就在他们俩的棋盘上悄然流逝着,赵兴先的孙子都读小学了。但他们下棋的时间依然没有改变,还是下午两点开始,五点结束。

两个儿时好友,老了老了却成了铁杆棋友了。廖宜内再也不打麻将了,日里夜里,一门心思只惦记着下棋,盘算着找赵兴先扳本复仇。也有人来找赵兴先下象棋,他一概拒绝。和别人下棋是下棋,和廖宜内是下棋也不是下棋,有意思、过瘾!

算起来,两人这棋一下就下七八年,终于到了棋终盘净的时候了。这一年入冬,廖宜内的脑血栓犯了,住了几天院,眼见着就不行了。

临终前,赵兴先赶去医院看他。廖宜内回光返照,看见老友,老泪纵横,挣扎着说,老赵,没想到说走就要走呀,我这一把年纪,也没什么好牵挂的,只有一事遗憾呀。

赵兴先说,老廖,有事你说。

廖宜内说,我最大遗憾就是不能再与你下棋了。这些年,你赢了我不少钱,我不服呀!可惜老天不给我时间扳回来。

赵兴先哆嗦着从口袋掏出一个小本,边翻边说,老伙计,每年赢你多少钱,我都记了账呢。你看,去年赢了260块,前年赢了380块,大前年……嘿嘿嘿,这几年我一共赢了你1965块呢。

廖宜内苍白的脸笑了,说,赵老贼,还真赢了我不少呀。

赵兴先说,廖大炮,今世你是下不赢我了,去了那边再好好练练棋艺吧。等着我,等我去了,我们再继续下棋。赢你的钱,我会每年买钱纸去你坟头上烧给你的。

边说,赵兴先的泪水边流,他握住廖宜内的手,老伙计,你走了,让我跟谁下棋呀!

廖宜内用尽全力,紧紧握住赵兴先的手,嘴里喃喃着,我这一辈子有你这个朋友,知足呀!

说完,双手变得无力,终于恋恋不舍地松开,垂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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