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扬
竹
画花不见花,马蹄之下彩蝶飞;画风不见风,片片竹叶空中飘。竹叶轻盈,见风。
所以文人墨客爱竹。郑板桥画竹,还写《竹石》诗:“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东坡爱竹,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东坡又赞竹:“食者竹笋,庇者竹瓦,戴者竹篾,爨者竹薪,衣者竹皮,书者竹纸,履者竹鞋,真可谓不可一日无此君。”东坡先生说漏的还有很多,譬如“用者竹器”。粗粝如锅刷米筛,精致如蜻蜓蟋蟀,均可竹货;譬如“眠者竹席”。竹席,南方消夏必备。北方的土炕,用不上竹席。南方也在变,空调出现后,竹席已不再是生活必需品。
竹为“岁寒三友”“花中四君子”。名画里的墨竹带欺骗性,让人误以为竹四季常青。春末夏初,竹叶在与冬的对抗中透支尽了生命,片片苍黄。一众西方油画大师对竹皆视若不见,大概因审美有异。当代画家徐军用油画的色彩写实竹的苍老,算是还原了竹的本真。立夏后,风吹竹叶似雨啸。李贺在一首诗里写“笛管新篁拔玉青”,又在另一首诗里写“风吹千亩迎雨啸”,李贺才真正读懂了竹叶的新生与衰老,峣峣与脆弱。
中通外直的竹,应该被允许有四时之变。英雄垂暮,依然英雄,像西楚霸王,像岳鹏举。
卫矛
卫矛,萌生性强,耐修剪造型,常出现在城市公园或马路的绿化隔离带。园丁提起长剪,咔嚓咔嚓,破除其顶端发展优势。洒水车一过,夏天的卫矛碧油油,更加葳葳蕤蕤。
岳父在外打工多年。背运时,卖过猪肉;得运时,帮建筑老板搞管理。他心不重,替老板采购十几卡车的钢材,没捞一星油水。又好围朋结友。岳母是个老好人,任他喝酒坏了身体。卖命十年,岳父被老板开了。天命之年还乡,老境凄然,竟无钱造个养老的窝。妻和妻弟凑钱给他们修了几间砖瓦房。在两个孩子的教育投入上,他没有攥过手里的钱。
房子修好了。围墙外,岳父给我们预留了两个车位。后来,车位打上水泥砂浆,兼作了晒坝。岳母老怨路过晒坝的人把一鞋的烂泥踩在晒坝,说晒坝旁有路不走。村人语曲,不好意思立“此处禁止通行”的牌子。于是,在晒坝外扦插一圈卫矛,路过的村人一看卫矛,心照不宣,绕了道。
所插卫矛不是“春来叶绿,秋来叶红”的品种,四季常青着。立夏这几天,气温飙升。那圈卫矛尽职尽责,不言苦,哨兵一样守卫晒坝。
卫矛终没能守住岳父的命。喝酒导致的高血压和脑溢血带走了岳父。岳父栽的卫矛密密匝匝,已有腰深。
樟
村人也用樟树打家具,但没有江南的传说那般水灵鲜活。据说,江南大户人家,若生女婴,便在家中庭院栽香樟树,女儿到待嫁年龄时,香樟树也长成了。媒婆在院外只要看到此树,便知该家有待嫁姑娘,便可来提亲。女儿出嫁时,家人要将树砍掉,做成两个箱子,放入丝绸,作为嫁妆,取“两厢厮守(两箱丝绸)”之意。
母亲的箱子不是樟木的,箱子里也没有一件丝织品,全是棉絮、袄子、布鞋等。樟木箱子好,说是樟木可免害虫啃食。不过,时间一长,许是香随时去,虫子依然招摇入箱。虫子怕樟木蒸馏凝固的樟脑球。母亲在箱子里放樟脑球。开箱,有异香。
岳父建房时,也栽了几棵樟树。岳父去世后,枝叶如盖,挡住了半个晒坝。去冬,岳母动刀,拦腰砍掉遮阳的三棵树。我们见了独痴痴的树干,一阵叹息,又无可奈何。岳母还插着稻子,种着油菜,点着花生。樟树遮住了她晒粮食需要的太阳。岳父去世后,我们曾把岳母接到城里。她住不惯,她担心,说,老房子不住人,会越来越破的。
给岳母带去清凉的树,她亲手砍掉了。这些年,断头的樟树顶端,又斜生出绿绿的枝丫,孱孱弱弱的,努力在长。有两棵樟树离晒坝远一点,幸免于刀。看已春过,黄的樟叶和飘飞的竹叶一道,一片一片,在入夏渐热的风中,落得满地都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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