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颜
四年前的春天,北京,鲁院。徐祯霞去看中国现代文学馆,丢了她的钱包,又失而复得。我们成为鲁二九的同学,在最初以陌生人居多的班级群里,因为这个事件,我一下就记住了她。而徐祯霞因为这个事件,写了一篇颇长的散文,并且发表了。
这就是徐祯霞,每一寸履痕都有文字为证。不像我,经常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困兽一样。一会儿煮茶,一会儿喝茶,一会儿又吃零食。或者,侍弄一下花花草草,处理各种琐碎事情。就是写不出来。
在鲁院学习的四个月期间,我们有了相对较为频繁的接触与交流。了解到她从文之路的不易,还有她在陕南的生活。其中,她说得最多,是她的故乡柞水。那个时候,她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眼睛里盛着某种类似于酒后的微醺。她是那样着迷于柞水的美好,以及那片土地所给予她的丰厚馈赠。情深之至,则有文字如潺潺流水,倾泻而出。
散文是最藏不住人心的,因为表达的真实路径,因为潜意识里为生命立传的野心。一个终身从事散文写作的人,将全部的作品串起来基本就是一部丰富的个人史。从《烟雨中的美丽》,到《生命是一朵盛开的莲花》,再到《月照长河》,近几年,徐祯霞接二连三出版了好几部散文集,其间无不贯穿着她的故乡,她的亲人,她的履痕,她对世事的态度。作为一个勤奋的,坚持的,执着的作家,我想她一定还会不停地写下去,写到生命最后一息为止。
再回头看,那些书里必定就藏着她的一生。
暑假里,当徐祯霞电话告知《月照长河》出版,欲寄一册与我交流时,我正陪同家人四处旅行。我为她的作品频出感到高兴,惭愧的是我不能如她想象的那样,在很短的时间内读完作品,并写出一篇像样的读后感来。一方面,生活工作写作诸事缠身,委实是忙。另一方面,我拿到一本书,喜欢不紧不慢地读,这样才能读出滋味,读出余韵。也许,明天的感受和今天又有大不同。
有时候,我跟随她穿行于《故乡的秋天》,共同回味一棵柿子树的来历,以及它最终被冷落的命运。母亲因为侍奉村庄里一个孤苦伶仃的小脚老奶奶安度晚年,获赠了一棵陪伴多年的柿子树。然而当她多年后再重返故乡,村庄里早已物是人非。父母的离去,村人的远走,使村庄和柿子树都进入了被遗忘的角落,只看见冷冷清清一个似是而非的世界。她感慨道:“我竟然没有了故乡,成了一叶浮萍,成了一个无根的人,成了一个身心漂泊的彻底的流浪者。”
无疑,一个从故乡出发,又终生怀揣着故乡前行的人,从情感上是很难接受故乡凋零的命运的。因为故乡承载了太多人生中悲欢离合的记忆和成长中的美好,值得用一生来怀念和祭奠。因此,她一次一次地在心里与故乡诀别,作最后的庄严的诀别。她说:“我不得不承认,故乡已远,故乡的秋天,也终将消失殆尽。”
事实上,徐祯霞写出的不仅仅是一棵即将远离的柿子树,也不仅仅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故乡,而是历史潮流之下乡村的普遍命运。在城镇化日益覆盖慢生活的时代,在人们争先恐后地背离乡村的时代,那些记忆中的乡土物事,无不被光阴日渐尘封。
徐祯霞的笔下,无论对故乡,还是对亲人,总有真情自然流露,令人动容。在《最后的婆婆》一文中,她深情地回忆了婆婆的一生,以及生命中的最后时光。虽说生老病死,为任何人都不可避免,但真正降临于一个家庭,仍然有天塌地陷之痛。古来婆媳之间总是隔着一层芥蒂,但徐祯霞对婆婆却有着一份难得的敬重与理解,这是她内心良善使然。尤其是她写到婆婆住院期间,八十多岁的老公公用心探望陪伴,其中有一个月因为自己生病来不了,就每天给婆婆写一封信安慰。其中的情意,她看着动人,我也感动。
整部散文集,二十八个篇章,忆旧或行旅,尽皆镌刻着她的人生识见。她的文字清新易懂,又不失奔放的大气象。写风景,写人文,写历史,写故乡,写亲人,见情见性,无论何事何物,在她笔下都似有生命的清泉汩汩而出。那是独属于她的命定履痕,没有谁可以改写或夺去。她是一个经历过生活艰难的人,又是一个从不愿意失去理想的人。她的执着和勤奋,还有那股子一往无前的劲头,每每都令我暗暗叹服。我想,她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取得文学上的累累硕果,与她的故乡,她的母亲所给予的生命底色,还有生活加诸于身的种种磨砺是分不开的,这从《月照长河》的后记中也可窥一斑。
合上书卷的时候,我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鲁院时的她,站在文艺晚会的舞台上,为来自天南地北的老师和同学们清唱柞水民歌《摘黄瓜》。她夹杂着乡音的歌声竟那么好听,而她整个人,都氤氲在一股故乡的商洛气息里。
热点文章推荐
相关文章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