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在赣西北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属于丘陵地带,四面青山环绕,水田少,山地多,红薯便成为庄稼人一年四季充当口粮的首选种植作物。
红薯的生命力极强,随便扔一根藤在地里,它都能成活,并不需要添加太多肥料。几场雨过后,红薯藤就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垄畦,覆盖了地皮,邻里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拥抱着、依偎着,绿油油地充满着生机与活力。每到深秋,薯藤的根部布满了大小不一的红薯,大的像小南瓜,小的像小拳头,村民们就忙着挖红薯。
父亲打着赤脚稳稳地踩在深秋的地里,弓着腰,驼着背,双手挥动锄头不停地挖红薯;母亲和我们几个就跟在后面掰薯蒂,用手把薯面上的泥巴抹去,不多时一篓红薯就装满了。满头大汗的父亲挑着沉甸甸的红薯往家里走,箩绳在一前一后的脚步声中摇晃着。母亲一肩挑着薯藤,一手抱着胖乎乎的弟弟有说有笑地紧跟在后面。
接下来便是打红薯粉。一担担红薯放入大木桶清洗干净,捞出来装入箩筐。洗尽后的红薯被挑到磨薯机旁,接下来,一个个红薯被扔进磨斗里,发出嗞嗞的叫声;一个个红薯转眼就粉身碎骨,变成糊糊状,再用水桶挑回家。用竹篾或者铁丝围个圆形固定在蛇皮袋上,用水瓢盛一瓢倒入麻袋中,用清水往红薯粉末中冲洗,用手反复揉,又加水,直到被挤出的水变得澄清,倒出残渣,再换下一轮。过滤液流入木桶中经过一夜的沉淀,然后把水舀掉,用锅铲把大木桶的薯粉大块地抠起放在竹地箕上,经过几天阳光的烘晒,块状的薯粉用手一捏便成了粉末,白色的红薯粉就形成了。我家一年能打100公斤薯粉,母亲把它们用大瓦缸储存好。
红薯粉可以作为修水哨子、汤哨子的原料,但最让我回味的是母亲炒的薯粉坨。
那时,缺乏面粉和米粉,薯粉坨是我们的全部早餐。
童年上学的早晨,大地上总是被白皑皑的霜覆盖。母亲早早爬起,走进有土灶的厨房。找来松树叶引火,用吹火筒吹着柴火,瞬间浓烟消尽,明火燃起。
母亲在瓦缸中用升筒舀上一筒红薯粉,加上半瓢清水,调成稀糊状,用筷子快速搅匀。然后拿起装茶油的小壶在锅边转几圈,等铁锅把油烧热了,再把薯粉水倒进去。锅铲不停地转圈和,白白的薯粉就慢慢结成块,反复翻动结壳的一面,等薯粉块中白色的点不见了,薯粉两面都变成棕黄色,往砧板上洒些冷水,把它铲到上面。
刚起锅的薯粉坨,表皮热气腾腾,只听到“滋滋”作响。
由于太烫,用手指蘸些冷水,把薯粉横竖切成左右一寸的四方块,装入盘中。
在色香味的引诱下,我往往趁母亲不注意时伸手就偷吃一块。舌头不停地搅动,三两下入肚,有时囫囵吞下喉咙,就像一杯烈酒一直烫到心里,忍不住“哎哟”叫起来。其实,母亲早有察觉,见我的馋相没有责怪,而是用刀再切一块用手塞入我的嘴里。母亲笑着说:慢慢吃,别噎着。我嘴里总是含着薯粉坨美美地笑着跑开。
母亲跑到旁边菜园里,拔上一把大蒜,摘上几片薄荷嫩尖,拿出两个青椒,加上一小勺豆豉,和在一起切成粉末状,放砧板上待用。
继而往锅中放点油,把切好的薯粉坨倒入锅中,再加入备好的佐料,翻炒几分钟,加盐和味精。等香气扑鼻再放些冷水,水沸腾了,香喷喷的薯粉坨就可以起锅了。此时的薯粉坨棕黄色中零星地点缀着几点绿,色泽透明,香气四溢。入嘴香脆嫩滑,真是无上的美味珍馐!
我能吃掉满满一瓷碗,再高兴地背着书包哼着小曲去上学。在寒冷的早晨,吃完母亲亲手做的薯粉坨,全身暖呼呼的,感觉冬天不再那么寒冷!
后来,我们到了县城生活,只有节日和来客时才能吃到薯粉坨。特别这十几年来,远离父母在外地工作,有关薯粉坨的味道只能偶尔在梦里回味。
而今,我已结婚生子,为人妻母,母亲却已渐渐变老,什么时候还能吃上一碗母亲做的薯粉坨?每念至此,我的眼眶就不禁湿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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