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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油豆腐

2022年01月20日 10阅读 来源:上饶日报

徐和生

油豆腐在今天只不过是一道平常的再平常不过的菜,但在物质贫乏的年代,油豆腐却是一道用来招待贵客的佳肴,平时自己舍不得吃。油豆腐耐放,用炒热的盐腌起来能放数月之久,而且还能保持香味。其实油豆腐最好吃是刚炸出锅的时候,特香,有点脆,外焦里嫩,轻咬一口有汁水流出,香味在口齿间弥漫,小孩子馋,大人也馋。因此,农村人炸油豆腐大都选择在晚上,孩子入睡,也没邻居串门。

我最喜欢吃刚出锅的油豆腐。浓浓的茶油香味,甜甜的豆腐味道,轻轻一咬,茶油和豆腐汁从嘴角溢出,然后用手背一抹,半边脸便变得油亮起来。有时候心急,看着刚出锅的豆腐,色香诱人,抓起来就往嘴巴里塞,想要一口吞下,却被烫得“呼哧呼哧”,在嘴里上下左右翻滚,随后热流沿着食道向下漫延,一直烫到了心窝里,真的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第二天,嘴巴起了泡。

每次炸油豆腐时父母亲不让我们兄妹几个知道,母亲总让我们早点睡觉,说小孩子不能守在灶台边。父亲则很干脆,他两眼一瞪:去睡觉!尽管我内心多么不情愿,却也不敢多辩,乖乖向房间走去。

母亲见我委屈,似有不忍,安慰我说:“等全部炸好了,我喊你起来吃。”

我躺在床上,心挂记着母亲的灶台。木板床紧贴着冰冷的土墙壁,发黄的石灰有些脱落,露出了黑褐色的泥土,土墙里裹着干枯的稻草。那时农村里建房,能买得起青砖的很少,大多数用泥土巴筑墙,先用两块两尺宽的木板夹住墙基,固牢。再往挡板里倒泥土,撒上事先切好的一尺左右长的稻草,用木碓不停地捣,夯实。这样的土房子夏天凉快,冬天却不保暖。我躺在床上能感受到墙壁里渗出来的湿气,湿气在低温下凝固成无数细小的针,往人的皮肤里扎,扎到骨头里,疼。我的睡意也一阵阵涌动。我睡着了。

但我没有睡沉。厨房还在亮着灯,油锅里传来“噼噼啪啪”的声音。我推开门,看到灶台上的筲箕里堆着炸好了的油豆腐。父亲站在锅前,用铁勺子不停地翻动着,那些浮起来的豆腐,外面看着焦黄,内里却并没有熟透,父亲要把它压着炸透。母亲在切豆腐,她把盒子里的豆腐放在巴掌心上,拿着菜刀横两下竖两下,豆腐就被切成了小小的方块,从母亲的指间滑进脸盆里。父亲把锅里炸好的豆腐捞起来,将脸盆里切好的豆腐倒进铁勺子,沥干水再倒进油锅,那白白的豆腐滑入油锅的瞬间,“嗞”的一声响,随即溅起高高的油花,父亲赶紧将脸扭向一边,却看到了不声不响站在他身旁的我,吓了一跳,“怎么还没睡啊?”父亲从筲箕里抓起几个油豆腐给我。

给灶膛添柴的奶奶正捂着火盆打瞌睡。屋外气温很低,月亮挂在枣树上,又把枣树的枝条映在墙壁上,起风时,枝条在墙壁上一抖一颤。屋顶上灰色的瓦片透着寒光,淡淡的薄雾在屋顶和秃枝间缭绕,高高的烟囱喷出来的火舌,给这个寒冷的冬夜增添了一丝温暖。

母亲早就用洋瓷碗装好了油豆腐,小小洋瓷碗装不了几个。这种刚出锅的油豆腐我就喜欢干吃,什么材料都不放,吃它的原汁原味。母亲说怕我吃多了上火。但我知道这些油豆腐和瓦缸里的腌肉腊鱼都是明年上半年的珍贵食物,是用来招待客人的,来年家里还要请各种匠师,犁耙、箩筐、饭甑、谷桶要修修补补,这些匠师来干活,要安排好茶饭招待。上半年没有收成,也就没有了收入,地里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能搬上桌的就靠瓦缸里那点腌货了。会持家的女人这些腌货能对付半年,到夏季新蔬菜上市,猪崽出栏,手里有了点收入,餐桌上的摆布就不用太担心了。母亲说:“我们只能抠自己,不能抠别人。”这些油豆腐在上半年缺吃少穿时期,它跟腌肉几乎是同价的,是不轻易端上桌子的。一般来说,招待客人餐桌上有了油豆腐就不用上腌肉,加个炒鸡蛋就可以了。这么珍贵的食物,母亲怎么舍得我多吃呢?也难怪父母亲要编造谎言让孩子们先睡,换做大人长时间待在灶台边看着香喷喷的美食,也禁不起馋啊。

几个油豆腐下肚,身子变得暖和了起来,虽然没吃过瘾,但也解了半天的馋,没亏待半夜不睡觉。父母亲天没亮就起来磨豆腐了,忙到现在还在炸油豆腐,可见做豆腐多么辛苦,“世上活路三行苦,撑船打铁磨豆腐。”虽然苦,但父母亲已经习惯了隐忍。这种隐忍不是对苦难的麻木,也不是对生活的绝望。而恰恰相反,这种隐忍是一种无言的挣扎,是对贫穷的反抗。父母亲希望通过这种勤劳,在内心燃起改变命运的火苗,并将火苗的种子种进孩子们的心里,通过潜移默化的力量,生生不息地传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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