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珑瑜

王笑虽然叫王笑，但他总不笑，还老苦着脸。

他干嘛老苦着脸呢？按理说他是村里管事儿的，虽然只是管村里的小河，但生活没问题，人也老爱请他喝酒，小日子过得挺好。可问题也就出在这儿。他是个朴实的庄稼人，能干，人缘也极好，但他不会拒绝人，别人求他呢他就应，求的事也大多是想在哪里铺个小鱼网捞鱼吃。打从村里把管理河的担子放在他肩上，求他办事儿的人就越来越多。

这天，又来个请他喝酒的。说是去镇上哪个有名的饭店，其实也不过是为求人打个幌子。王笑本来不想去，又怕伤了人家面子，还是硬着头皮赴约。饭局上照例先是说家常，攀关系，推杯换盏，渐渐就进入正题。那请吃饭的人姓李，是个有点积蓄的老板。他腆着个大肚皮，挑了挑眉，发话道：“老王啊，你们村那河里的鱼上次我吃过，真香。”说完还有模有样地咂咂嘴。

又是个想捕鱼的，王笑想。“是，是。”他应和着，“多久我送你两条。”

“送就不必了。”李老板直起身来，拿他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盯着王笑，“过两天我们几个朋友想去村里电些鱼，跟你说声。”

王笑一惊，这电鱼可不是什么好事。听说拿着根通了电的铁棍往水里头一搅和，几十条丁点儿大的鱼就能飘起来，到秋天大鱼就会很少。

“李老板，这恐怕……”

“怎么？就电一点儿鱼，又不会给你电完的。你就权当帮个小忙，举手之劳。”

几番推让，王笑还是勉勉强强答应了下来。

回家后，他越想越难受，心里面不太舒服。作为一个庄稼人，他除了不愿昧着良心，对自然也有天生的依赖感。这李老板一个做生意的，嘴上说只捞一点，还不知道他会祸害多少鱼苗呢！这样想着，王笑的脸变得更苦了。

于是他决定跟着去看看，做个监督，或许这样心里会好受一些。谁知当王笑跟着李老板去电鱼时，他心里更不好受了。

那天上午，烈日当头。李老板和他几个装备尚好的朋友开车到河边，背起电箱就开始电鱼，王笑在后面背着手跟着。以前他只听人家说过电鱼的场面，还没经历过。只见他们走到一个水流比较急的地方，看准了时机就把铁棍通电，杵到河水里，不一会儿就冒出来星星点点银白色的东西，用网捞起来一看，嚯，真的是鱼。只不过这鱼特别小，食指长短，跟秋天捞上来的大鱼差得真不是一星半点。

看到这里王笑忍不住了，“李老板，你、你们怎么就把这么小的鱼捞上来啊？”“嘿呀，你不晓得这鱼越小越有口感。”李老板随意搭理了一句，又朝着那边电鱼的喊：“对，对！就那儿，多捞点。”

王笑越看心里越不是滋味儿，索性背过身。一个上午过去，足足两铁桶的小鱼被搬进了李老板的车里。

晚上王笑翻来覆去都睡不着，眼前尽是白天电鱼的场景。又想起昔日自己带领大家在秋天撒网，嚯，那场面，几十号人，老少男女，全都围在河那段，呐喊鼓劲的声儿震天响，在村头都能听见。那鱼呢，最小的都有巴掌那么大，活蹦乱跳。回忆结束，心头一酸，怎么想怎么觉得让李老板那帮人去电鱼是个错误的决定。于是就后悔，一晚上叹息不断。

王笑病倒了。也不知道是什么病，总之他就觉得胸口闷，喘不过气。平日里求他办事儿的人多得数不清，现在来探望他的却没有几个。他也就一直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但求他办事儿的人还是络绎不绝。他尽量不见，因为知道自己肯定不忍心拒绝，又害怕有第二个李老板，所以干脆谁都不见。

这天，王笑正待在家里，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谁啊？”“我！”王笑听到是村主任的声音，一激灵，从床上跳起来，跑去开了门。

“老王啊，你的事我听说了，我知道你是个老好人，这事儿不怪你。”村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这次我给你带来个好消息。”

“您就直说吧，甭管什么好不好的了。”王笑没什么精神。“国家下政策了，一村一河。以后会在河边安好几个摄像头，专门抓那些电鱼捕鱼的。”

“这有什么用啊，他们还不是会去捞鱼，管不住。”王笑摆摆手，打断说。

“你听我说完。以后每家都可以给河入股，到丰收时候捞出的鱼大家按股份分，就是没给钱的也照样能分点。”村主任清了清嗓子，“只需要大家共同管河，不去私底下捞鱼，不向河里头倒垃圾就成。”

王笑一听，眼里有了光。嘿，这真是个好政策。如此一来，有谁找他办事不就成了众矢之的了吗？想到这儿，紧锁的眉头也渐渐舒展了。村主任看王笑的脸色好点了，又接着说：“这个呢，叫‘河长制’，以后我就是最小的河长。我们村的河出了事责任就得落到我头上，你可要帮我啊。”

“那肯定的！”一想到以后再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来找自己，避免了自己想拒绝又拒绝不了的尴尬，王笑的心情突然轻松了很多。王笑的病好了，他也经常去河边转悠。

自从“河长制”实行了以后，不但河水清澈了许多，时不时还会看见几条鱼跃出水面又扑通钻进水里。沿河走不了多久就能看见个摄像头，时刻都亮着红点。渐渐地，王笑不再老苦着个脸了。

一天李老板给王笑打来电活，说是又请他吃饭。事情当然不会那么简单，王笑想。果不其然，又找他谈论电鱼的事。

“老王，我那几个朋友上次吃了你们村的鱼都说好，过几天想再去一次。你看……”李老板眉毛挑了挑。

“哟，那可不行。”

“什么？”李老板瞪圆了眼，像不相信自己听到的。

“要是让你去电鱼，就损害了我们全村人的利益，到时候我可担不起这责。”王笑撇了撇嘴，“实行‘河长制’了，要是你真想吃，到时候来买。”

这下李老板吃了瘪，嘴唇动了动，终是没话可说。回到家，王笑左思右想，有这国家政策撑腰，自己都能拒绝人了。看来今后日子会顺很多，也没那么多人隔三岔五就请自己吃饭了。越想越兴奋，差点就没能睡着觉。

第二天早上，人们看到王笑脸上出现了笑容，如阳光般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