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中华
我第一次进城的机会是我的耳朵“赐予”的。
一九八三年暑假,我小学毕业后去堰塘学凫水时耳朵里钻进了水。开学后,我进了水的耳朵渐渐听不大清楚老师讲课了,父亲带我到乡上医院医了好多天,都没有一点进展。
“只有到县医院去看了!”父亲决定带我到资阳城里请县人民医院的医生给我治疗。听说自己可以进县城去了,我的高兴劲一下就翻腾起来。
车到站后,我兴奋地下车,默默跟在父亲后面,父亲只管昂首挺胸往前走。父亲当过兵,到过大城市,他常对我们说,资阳城里他跑过好多个来回,熟悉得很。
“这里是六十队车站!”“那上面就是火车站!”“我们到和平路了!”父亲边走边不时蹦出几个威严而不容置疑的字。每次,我都只能恭敬地“嗯”一声。
“到百货大楼了!”父亲露出些许笑意,满是胡茬的脸松缓下来。我也没那么紧张了,就说:“那我们进去看看呢?”“看个铲铲,老子是专门带你去医你那个败家耳朵的!”父亲的脸又拧得出水了。
“人民医院就在这附近了。”又走了许久,父亲在路边街沿上坐下来过了一会儿烟瘾。
我们继续走了好一阵,就是没有看见医院的门。“啷么又转到这个巷子里来了哟?!”父亲的话让我感到他好像没有把握找到医院的大门。
我已经走得很饿了,便偷偷看了一下一家店子墙上的钟,看到时间已经快到下午两点了。我忍不住问道:“爸爸,你找得到人民医院不?”父亲坚定地说:“老子进城无数趟了,啷么会找不到?”“走了这么久了,我们啷么还没有找到呢?”父亲不慌不忙地说:“我找得到的!”“我们问一下别人看看。”我说。“啷么需要问别人呢?”父亲说完,就带我到附近一家馆子去吃饭。
吃饭时,父亲不停地告诫我:不要去向城里人问路,城里人狡猾得很,他们会整我们乡下人,会乱指路的,有些城里人还会想方设法害我们乡下人……
我半信半疑地想:城里人真有那么厉害吗?
饭后,我们又走了约半个小时,还是没有找到医院。“今天遭鬼迷倒了吗?医院应该就在这边哪个地头噻!”父亲不安起来。我认定父亲确实找不到这医院了,他只是不愿意在我面前承认这个事实。“我们还是去问问别人嘛!”我说。父亲没有开腔。
我往前走了一段路,来到一堵刻着“万仞宫墙”四个大字的围墙外,看见一个跟我差不多年龄的小姑娘在我们前面走着,便想去向她问路。按父亲说的那样,我得先打量一下人家“像不像好人”。
小姑娘的头发绾成一束,用洁白的手帕扎着,像乌黑的马尾一样在后面自由晃动。她身穿一条白底红花的连衣裙,走起路来昂首挺胸、步履匀称,节奏感特别强。走得离小姑娘越来越近了,我分明听到她在小声哼唱着一首歌曲:“我是一颗蒲公英的种子,谁也不知道我的快乐和悲伤……”这是电影《巴山夜雨》的插曲,是老师教过我们的几首歌里我比较喜欢的一首。熟悉的歌曲驱散了内心的距离感,使木讷少言的我陡增了不少勇气:“小姑娘,你等一下!”
小姑娘回头盯了我一眼:“你是在喊我?”我点了点头。她马上捂着嘴仰面大笑,胸前的白色小花跟着一颠一颠地晃动。她用手指着我:“你叫我‘小姑娘’,你多大年纪了?”我尴尬得接不上话。她慢慢止住了笑声:“你过来嘛!”
我强作镇定地走过去:“我们农村人长得显老气,所以我以为你比我要小些!”我不知道自己为啥会说出这样一句怪怪的话来,感觉有点丢人。
微风吹过,一股沁人心脾的馨香扑鼻而来,如同温馨清凉的洁白火苗,柔柔地静静地自燃着,仿佛有无色的清香烟雾散淡开来,瞬间让这漠然的“万仞宫墙”都弥漫着芬芳。
“啥、啥子味道?好香哦!”我说话有些结巴了,农家娃“见识短浅”的“马脚”暴露无遗。
“这是黄桷兰的香味!”小姑娘指了指胸前的白色小花,笑眯眯地看着我,“你有啥子事喃?”
在幽幽淡淡的黄桷兰花香里,我怯怯地问:“请问,到县人民医院怎么走?”
“哈哈哈……”小姑娘笑得前仰后合,“你们走过了,退回去一二十步,那里就是医院的大门!”
啊?!原来我们始终在医院附近转圈圈?咱父子俩真的有点笨!
没等我说声“谢谢”,小姑娘就飘然走远了。
望着小姑娘远去的背影,回味着刚才弥漫周围的黄桷兰花香,我静静地思索着,觉得城里人也不是那么可怕……
这次进城,不仅医好了我的耳朵,还消除了我对城市的畏惧心理,使我后来进入城市也多了些自信。
从乡村到城市,我踏上了长长的芬芳旅途。当乡土味的自卑带着泥土般质朴的坚韧,渐渐成长得更加自信时,我的内心便在芬芳中渐渐温暖起来。
三十多年匆匆过去,这种融合城乡芬芳的自信始终激励着我。不论是到更大的城市求学,还是回家乡城市工作,不论是在沿海都市闯荡,还是奔忙于内地城市间谋生,我都带着这种浸润着淡淡芬芳的自信,记录城乡的惊天巨变,见证生活的日新月异,惊叹祖国的日益繁荣富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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