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古翔
唐俊高先生的长篇小说《一湖丘壑》出版以来,没有举行盛大的首发式,表面上风平浪静、水波不兴,但在圈内则奔走相告,言必论及,成为热点。大家读后认为,这是资阳市近年来难得一见的长篇佳构,代表的不仅是作家个人的雄厚实力,更是资阳作家的群体力量。本人读后,迟迟没有写出读后感来,缘于“眼前有景道不得,崔灏题诗在上头”,张德明、梁朝军等诸君“前人之述备矣”。而今着笔,仅就一孔之见,谈一点零碎感受。
十年富集,一朝井喷
有道是“文章不与熟人读”,读熟悉的作家的作品,优点是亲切,缺点是自觉不自觉地要陷入“考据派”“索隐派”,有意无意地会将作品与作家经历对接起来,从作家个人心路历程中寻找若干“为什么”的答案。但正是这种对接,笔者品出了《一湖丘壑》的自叙传特征和作家的现实主义创作态度。
唐俊高出生在一个“一工一农”的家庭,14岁考上中师,算是跃了“农门”。就这样的成长经历,对于农村生活应该是缺少感性认识的。但回顾梳理他的文学创作成果,我们惊奇地发现,无论是早期的《二癫子迎宾》,还是上世纪90年代他的第一次创作爆发期所创作的《丑种》《过错》《爹》《父老乡亲》《最末一个哭丧匠》等作品,在现实主义旗帜的引领之下,作家所关注的差不多都是“三农”,差不多都是脚下这片一刻也未停息过骚动的浅丘大地,这多少有些令人意外也令人感动。
上一次爆发之后,唐俊高虽偶有《洱海踏波》《风雪香格里拉》《大寒》等作品面世,但总的说来似乎进入了一个较长的冬眠期。唯有知唐俊高者在耐心蹲守,坚信这只生得出第一个“蛋”的“母鸡”一定生得出第二个“蛋”!当《一湖丘壑》这一枚闪亮的“金蛋”摆在面前时,我们终于知道这10多年他在做什么,做了些什么。这就是人们通常说的“厚积薄发”“十年磨一剑”。
《一湖丘壑》全书14万字的内容全都是以作家所熟知的生活内容为半径来铺展的,没有天马行空的向壁虚构甚至胡编乱造。这使读者明知读的是小说而感到亲切、真实、可信,从而完成了该小说在审美心理上的成功着陆。
《一湖丘壑》从内容到形式上都是沿着作家30多年文学创作所秉承的现实主义文学写作路子走来的。现实主义提倡作家和艺术家客观地、冷静地观察并真实地反映现实生活,按照生活的本来样式精确细腻地加以描写,力求真实地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现实主义作为一种文艺理论提出的时间不长,但作为文学实践则古已有之。撇开《红楼梦》《水浒传》这类古典巨著,在当代文坛上,像《一湖丘壑》这种关注“三农”的小说,我们自然可以联想到如《创业史》《山乡巨变》《春潮急》《许茂和他的女儿们》《人生》《平凡的世界》等作品。作家们在创作这一类题材的小说时,力求使自己的作品下沉再下沉,最大限度地接近并还原故事的真相,达到现实主义所要求的“真”。
尽管《一湖丘壑》在现实主义地还原事件真相上尚存“最后一公里”的问题,但我们读出了作家根据自身局限所作出的巧妙的规避与迂回的技巧。一方面,作家没有机械主义地图解政治、去独唱精准扶贫,不是把一个14万字的文学作品写成一个驻村干部的先进事迹报告和个人的成长史,以至于读者们读完后,很难就作品的题材作出一个“一言以蔽之”的定性。这恰好是作家的心机所在,是作家要达到的目标。另一方面,作为一个短长篇,作家没有也不可能作《创业史》或《平凡的世界》似的宏大叙事,没有像《平凡的世界》一样对1975年至1985年10年间国家重大政治政策作文学图解。而是小处着眼,迂回包抄。以这个角度去审读《一湖丘壑》,它就是一只解剖台上的麻雀,人们以逆向的阅读思维去读懂这只麻雀,再去领悟这只麻雀所生存的社会空间,这也就是《一湖丘壑》之所以是“这一个”而不是“那一个”的根本之所在。唯其如此,这也是《一湖丘壑》在当今一拥而上、同质化倾向十分严重的扶贫小说之中能够“鹤立鸡群”的原因。
古典主义的叙事技巧
在当今中国,一年出版长篇小说达1万多部。在这貌似喧嚣的背后,读者们却感慨,能够让人一口气读下去的小说难觅。原因何在?在于原本以讲故事为基本职能的小说没得故事可读。玩先锋玩现代的作家不讲故事,玩魔幻者肢解故事,等而下之者讲不来故事,以至于一年1万多部的小说中很难有像《西游记》《水浒传》这种让人津津乐道几百年而长盛不衰的巨著。
读《一湖丘壑》就如吃老妈妈煮的醪糟小汤圆,一唏溜就下了喉,顺滑、受吞。究其原因,是作家吸收了中国古典小说的叙事技巧,起承转合,上交下接,环环相扣,如同江河激流中的漩涡,每一个漩涡有各自的圆心,保持个性独立,同时漩涡与漩涡之间一个连着一个,手拉着手滚滚向前,集涓涓细流而成江海。
棋逢对手时,能够向后看到三步五步的,是高手,能够看到十步八步的,是大师。作家讲故事,犹如现代城市建设之铺设管道,要有前瞻性、预留性。在故事呈单元结构的小说中,在讲上一个故事时就得成熟地思考好如何击鼓传花似地将花传到下一人手中,预设好下一个故事。如同古典章回小说之“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一湖丘壑》四十一节,节与节之间均十分刻意地讲究这种上传下接,使四十一节如同一根无缝钢管,一抹溜光。比如,第一节,大家在七嘴八舌地讨论了一番要不要租地给茆眼镜后,酸果果一句“走,我带你去求教求教幺老爷”,把茆眼镜的心抽来悬起,也就“且听下回分解”一样将故事交给了第二节。
第二节,是一三节之间的过渡,酸果果和茆眼镜去找幺老爷的路上,穿插介绍这条沟的过去,阿弥陀佛的由来,间接虚写驼表叔的性格。最后不忘击鼓传花:“也要找另一尊好开腔指点迷津的佛——幺老爷。阿弥陀佛遭驼表叔带人抠了以后,就都找幺老爷了。”将故事下推。
第五节,主要内容是签订土地承包合同,面对各种各样的大小刁难条件,茆眼镜都大度地应下了,一切进展顺利,谁曾想,最后冒出一个“满脸恶气”的崽儿来,“不想,打头那崽儿径直走到了他面前,茆老板,找你说事。”情节陡转,为下文设下伏笔。下文就叙述小黄狗欲强行承包工程并被茆眼镜成功化解夯退的故事。
略举上述几例,以斑窥豹。《一湖丘壑》不是章回小说而能让人看到章回小说叙事的影子。像这种故事套故事的方式在中西方古典文学中都比较常见,比如《一千零一夜》以“框形结构”串联大小260多个故事;而中国的《水浒传》,曾经有读者认为该书只能算一个中篇小说合集,全书采用线形结构形式,每个故事既有相对的独立性,又被一根贯穿的线串在一起,因而散而不乱。
年轻时听资阳老作家徐伯荣谈写作经验时说,他常常是在写得最顺手时停笔休息,原因是最顺手时自己对下一个情节已然成竹在胸;反之,如果在写来卡起时停笔,后来再接着写也仍然写不下去,若硬写,文章就会出现接续痕迹。由于吸收了中国古典文学的叙事技巧,使《一湖丘壑》一气呵成,无雕饰斧凿之痕,也让人看到其中也有徐先生那朴素的创作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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