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晖
四月秀葽,五月鸣蜩。季节一径往绿色的深处走去。
我总觉得,这个初夏,是凤凰花点燃的。它们在江北厂区,在南山,在渡口桥,在枣子坪,遥相呼应,尽管还是绿肥红瘦,却不动声色地接管了五月。而四月里那一场蓝花楹花事,让春天得以安葬。
身为攀枝花人,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漫长的春天。就像一段本该快进的时光被延迟了,于是,那些纷繁和喧哗也就没能一晃而过,而是留下了深深浅浅的印痕。
出于职业的习惯,最先进入视野的还是关于城市的宏大叙事,康养高峰论坛,钒钛交易中心,东盟国际商贸,山地越野,然后,是央视乡约栏目到阿署达实景拍摄,还有赵蕊蕊等体育名将在全民健身活动中领跑。最后,关于4·23世界读书日,这个春天的最后一波喧哗与骚动。政府层面的,民间机构的,还有个人的,纷纷登场。各种讲座、读书会、签售、现场朗读,如同竞技,透露出唯恐落后的焦虑。或许,西区的蓝花楹节及读书活动声势更盛,那也是借了满坡蓝花楹的势。
仿佛被人催促,城市和人们都在奔跑。我们参与其中,却又犹如隔岸观火,有段距离难以消融。诸多事件,如分镜头般照见了纷繁的欲望,在城市之中如花盛放,层层堆积。
的确,在西佛寺山上遍植蓝花楹,以及把机场路打造为蓝花楹大道之后,人们看到了城市里的另一种色彩,热烈如攀枝花、三角梅之外的淡淡蓝紫色。并由此看到了城市的另一面,那是它选择成为的那一面——以蓝花楹为底色的康养之城。城市转身,轻盈、静谧的花瓣,覆盖了灰的钢铁,曾经的热烈、坚硬和沉重。
然而,五月注定是属于凤凰花的,它又名红花楹,与蓝花楹一脉相承。作为过去岁月的见证,它充满了回忆,那是城市的集体记忆。
如果要用一种色彩来标注这座城市的起源,只能是红色。就像这片曾经的不毛之地唯有攀枝花为其点睛,没有血与火的燃烧和涅槃,荒芜之地绝无可能长出城市。当微雕钢城的崛起成为传奇,与之对应,凤凰花成为了城市的精神象征。红色,呼应着熊熊的炉火和一千度的钢水,也呼应着建设者的赤诚。
然而,城市与人一样,有着自己的命运。时代选择,也在扬弃。历史并非匀速地流动,而我们正处于湍急之处。资源型城市的盛放与凋落和一朵花的命运并无二致,只不过前者是社会法则的结果,后者遵循自然规律。重点在于,城市与花都需要重生。
当渡口更名为攀枝花,当城市以花命名,时代并未亮出最后的底牌。城市试图消减钢铁带来的冷硬,还停留在名称的改变上。而现在,阳光花城、康养胜地的城市名片背后,是产业的调整和重新布局。
季节的交替遵循着自然内在的秩序。可是,红与蓝的更替,却像是某种暗示,就像有人在借它对我们说话。如果,红色意味着凋落的钢铁时代,蓝色喻意城市转型的康养之路。那么,红与蓝的更替,是否灰烬里的重生?
初夏,交替中的蓝花楹和红花楹并肩而立,在风中相互致意。
那天,我和女儿经过滨江大道时,看到江北的凤凰花又开了。在2.5平方公里的坡地上布局的城中城,依然精致。如云似霞的花树,照亮了那些灰白的厂房。记得那片楼群里曾有座著名的凤凰公寓,是引进人才的栖居之所。那时候,我们笃信,在这个城市里,每一个普通人都可以拥有自己的英雄之旅,这是时代的寄予。如今,只有一棵棵凤凰树,不曾忘记自己的使命。
我让女儿好好记住对岸的风景,“将来当你离开这里,一定会想起这片凤凰树的。”我不知是对她说,还是对自己。女儿长大了,当然会离开。就是作为攀二代在这里生活了三十多年的我,也会离开吧。曾经在攀钢、十九冶一起工作过的好些同事和朋友,随着企业的转型分流,也先后离开了。然后,是一段空白。
其实,凤凰花开如火如荼的场景,与女儿无关,是我自己记忆中的烙印。红砖楼,狭窄的街道,很蓝的天,阳光猛烈,凤凰花开如波涛汹涌,那时的少年,有着明亮的眼神。
可是,风拂过长发,我们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
传奇落幕,城市和企业在寻找新的发展之路,多少人的命运因此改变。每一项新政,每一次转身,都有割裂和新生。有人获益,也有人为此付出代价。在历史的记录中,那些极为扁平的数字,原是一个个不同面目的人和他们背后的家庭。
其实,就是那些长在我们生命旅途中的风景,也在改变。在最新的城市改造方案中,报社的综合楼也在拆迁之列。楼房可以再造,熟透的枇杷榕果子酿造的清晨和黄昏,一去不返。
在城市或者时代的进程中,被裹挟的个人只能一直向前,一回头,就会变成阿兹多玛的盐柱。可是,当我们一路走来的路标和脚印,都被一点点抹去,我们会不会忘了自己是谁?
在三线建设博物馆开馆之后,东区又在打造渡口记忆一条街,试图储存一段城市往事。可是,凤凰花开的时候,记忆就会回来吧。五月的阳光,照进所有的历史脉络,连接此岸和彼岸。蓝花楹和凤凰花携起手来,轻轻唱和。
“在人生的中途,我在一座幽暗的森林里迷了路。”这是《神曲》的第一句。我忘了,维吉尔是不是该在这里上场。
站在蓝色与红色交错的初夏,只要一想起过去的事,蓝花楹就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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