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光泉

一

他家门口不远处的田边有一棵高高的芒果树，树干高度超过15米，树冠庞大，如一把巨伞。我们到来时，这树就那么稳稳地站在那阳光下，身上挂满了黄颜色的袋子。琳琅满目，如同一个个小灯笼似的袋子里面，是那些正在向成熟过渡的果实，这果实是芒果的一种，叫做乳芒。

我真还有些孤陋寡闻，是第一次听说“乳芒”。

“哪个字？”

“乳房的乳。”他一边说一边伸出右手在左边胸口位置比划了一下。

他说，这大概是攀枝花最早的芒果树了。究竟是不是最早的有待考证，但早是肯定的。现在，他家共有6棵这样的树，年年都会结出许多芒果。

“田边这棵今年大概结了多少？”

“今年，这棵套了1500多个袋子。会落掉一些，能够成熟1500个左右。”

“哦，那得产出多少斤？卖多少钱呢？”

“平均以每个一斤计算，产出1500斤没有问题。保守一点估计，以每斤2.5元的价格计算，那就是3750元。”

“哇塞，厉害啊！”

“去年，这树上摘了一个特别大的果子，区里面拿去展览。区农牧局同志还给树子拍了照片……”

二

这6棵乳芒生长在攀枝花市仁和区前进镇永胜村碾坊组，属于张天明、宋德崇夫妇。

今年63岁的农民张天明是这里的原住民，他说起这乳芒树种的故事时津津乐道，但由于年深月久，有一些情节以及时间节点都记不太清楚了，他爱人时不时搭话，帮着他叙述。30多年来，这6棵乳芒一直是他家的“摇钱树”，那些年，他们夫妇膝下一男一女两个孩子读书的学杂费就靠这6棵树。

想进一步了解乳芒的知识，我进行了网搜：乳芒是四川省凉山州热带作物研究所1974年从龙眼香芒的实生树中选育出的优良单株，之后逐渐栽种，1995年确定为四川攀西地区的主栽品种。乳芒的特点是：易丰产，果实商品率高，裂果少，对白粉病抗性较强。

对张天明夫妇的采访，是我们在永胜村冷水箐组对芒果种植大户熊广辉采访时无意之中听说起的，熊广辉说：“纳拉箐最早种植芒果的是张天明……”我赶快接过他的话头，提出要采访张天明，立即得到了同行的村支书贾国才的支持，并进行了联系。

因缘分存在，乳芒一直在那里等我们。

三

这天中午，熊广辉盛情留客，我们也就客随主便，在他家匆匆吃了简单的午饭，便由贾书记带着我们前往在纳拉箐主公路碾坊组路段的一片阴凉处，阴凉来自公路里面山坡的植被，看过去，公路外面有一个岔口，一条泥土路过箐，往山上延伸。贾书记说，张天明过一会儿就泥土路那头下来。

大约10分钟后，来人了，他高高的个子，身上有着芒果成熟的气息。贾书记还未来得及介绍，我猜他就是我们要找的张天明。

果然是他，他今天帮着别人家摘芒果，时间很紧。由于我们的车开不上那段泥土路，只好让他来将就我们。

在车旁边，我们交谈了不到2分钟，话题便集中到他家的芒果上。渐渐说得起劲，他提出，带我们去看他家的“老芒果树”。

车沿着主公路往田堡方向走大约1公里，在他指点下拐入一条泥土路，再过一道箐沟，行不足200米就到了他家门口。

我们的视野里出现了乳芒。

四

对于这6棵乳芒的来历，话还得从张天明记忆深处的1980年说起。

那年开春，一支水电部队的小分队不期而至，使命是要在永胜村碾坊组的山坡上寻找水源。

纳拉箐从攀枝花三线建设一开始，便以资源丰富而著称，奉献出了大量的煤炭与木材。煤炭主矿区叫做纳拉煤矿，发现者就是后来被称为攀枝花开发先驱的地质学家常隆庆教授。而木材得益于原住民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人的守护。

纳拉箐既然是一个箐，那它的水利资源自然也就十分丰富。箐沟里有水碾坊。当地长者说，在最鼎盛时，从高峰村到永胜村，在十余公里的箐里就有着7座水碾坊。人们依山傍水而居，享受大自然的馈赠。张天明所在地碾坊组，名称由此得来。

这年春天里，这支小分队的到来，意味着纳拉箐的原住民又得奉献丰富的水资源。

并且听说，这水资源是备战用的。这是必然，三线建设不也是国家备战的特大项目吗？

在春风拂面，阳光温暖的某一天，靠近中午时分，这支小分队在张天明家对面的山坡上“把地打通了”。

坡上出水了！

远远看去，那股水冒出地面，高高的，亮华华的，形成一个会动的水柱，源源不断直冲蓝天。

年轻的张天明由好奇心驱使着，向水柱奔去。

在那坡上，他除了近距离观赏到高高的水柱，还意外发现了几个长条形的果核。那果核上还散发出一股特别的香味。

张天明不知道是什么果，他俯下身捡起来，清洗干净，拿在手里反复琢磨。

不得其解，便问小分队的人，一个矮个子男人语气温和地告诉他，这是芒果，叫做乳芒。

矮个子男人说，是小分队带来吃的，共带来了三箱，快吃完了，还剩下两个。

这两个芒果给了张天明。

“这东西，能不能在我们这里栽？”张天明问。

“恐怕恼火，即便能够栽活，你这代人也吃不到。据说要一百年才会结果……”矮个子男人说。

“管他的，我栽一下看，得吃就吃，不得吃给后人吃也可以。哪怕是不会结果，栽来做风景树也要得。”

五

矮个子男人给的两个果子，再加上捡的6个，共8个果核被张天明种在了自家的院坝里以及家门口的地边。

当年，实生苗全部冒出土壤，在阳光雨露下茁壮成长。

三年试花四年挂果。第五年，乳芒一个个长大并且逐步成熟，这令张天明和他的新婚妻子惊喜万分。栽种与成长，8棵乳芒经历与见证了他们的恋爱与结婚生子。

8棵树，有两棵移走了，现在还剩下6棵，都枝繁叶茂，年年创收。张天明妻子宋德崇说，这么多年来，这些树的果子一到成熟就有攀钢的人来家里买走了。他们说好吃，要了电话号码，每年到季节就来电话，他们来买的时候，我们会招待他们吃农家饭。他们都不讲价，有多少要多少。

我们没有吃过乳芒，但今年已经吃不到了，卖完了。

如今，4棵乳芒在地边，两棵在他家院坝里。他家还是老房子，周围的农户都修建新洋房了，他家还保持原样。张天明说，没有修建新洋房，是由于这老土房子好，冬暖夏凉。这是事实，但我还从他们的话语中听出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修建新房子会动着这两棵乳芒，他和妻子都舍不得。

这6棵处于茂盛期的乳芒，除了是张家的摇钱树，更重要的，还是张天明与宋德崇夫妇爱情与婚姻历程的美好见证。

他们都没有说出“爱情”和“美好”两个词，但这两个词一直在他们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