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岷
2012年的6月8日,我来过同德的这一片荷塘。彼时小雨霏霏,一切朦朦胧胧。我的记忆如此清晰,有赖于那日的图片记录,遇见与往日沉闷步伐不同的日子,我习惯以图片存档。它直观形象,能记载更细微的记忆,如皮肤的触觉、鼻子的嗅觉、眼睛的视觉等等。
我再翻一翻记载,从本地出发,南面偏东,昆明方向,再过几日,路边随处可见荷花,给人观赏的红荷,一路灿烂过去。一个小水塘、公园的小水池,东一片西一片,与暑热一起喧嚣,一段红尘。那边通常比我这儿热得晚些。
如果再翻,那就是8年前的7月22号,云南普者黑荷花开放。我第一次见到如此大面积的荷塘,荷花点缀其间,气势非凡。那时见识还少,竟至于感动。
还往前就是书本,朱自清的《荷塘月色》,有时会让人想起一些残句,情景相似就蹦跶出来,像轮着它上台表演一样。倒是“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这两句低调,只要我见到荷塘,它就悄悄爬上我的舌头,曼妙而出。不知何时将它记下来,也不知为何偏偏记得这两句。想想,记下它们时大约还没去过江南,对水乡满是向往。其次对采莲的不解,采莲?怎么采?采莲花还是莲子?再就是“莲叶何田田”觉得不易理解,囫囵吞枣又咽不下去,如鲠在喉,反倒记住了。
2016年5月24日,又见“莲叶何田田”,仿佛我只比2012年6月8日早来了几天,其间并没有消失掉1000多个日子。两次都与雨有关。那时我写下“轻雨打荷塘”几个字。那天比现在略冷,我穿着紫色长裙,着一件黑色小外套,举着伞,像一朵异形荷叶,蹲在田埂边,把自己隐没在一片绿色中。我看见晶亮透明宝石般的水珠汪在圆形荷叶正中,我和荷叶耐心守候水珠们汇聚,长大、丰满,然后我看见水珠一不小心就咕噜噜滚进池塘里,被摔得粉碎,没了形态。而荷叶则坏笑地晃晃她那硕大的脑袋,恢复到原来的一本正经的模样。那如同蜡染过的脸,干干净净,一丝痕迹也无。我就这么看着它们游戏。有时刮过一阵风,很轻柔的那种,立刻就听见水珠跳水的噼噼啪啪的声响,如同给雨写的注脚。荷塘深处偶尔会传来一阵蛙鸣,是另一类故意打破寂静的声响,不知荷叶深处的哪一段,几只青蛙为何使劲叫唤,这声音感觉从泥土的根部传来。池塘的水清清亮亮,水黾伸着长腿,奋力滑行。漂在水面的浮叶,有的开始枯萎,叶子卷了残边,有的依然碧绿一张,低调潜伏,没有立叶亭亭地引人注目。每遇荷塘,我总是有花看花无花看叶,也喜欢蹲下来看荷叶下那片伪装的宁静,那里其实很忙碌。水面不断鼓着水泡,浮叶在移动;水珠闪闪亮亮,可以保持很久不消失;太阳云朵一会儿出现一会儿隐藏;你可以区分一下荷叶的家人,哪些一家哪些是邻人,也可以想想浮叶的辉煌的过去。浮叶也曾有过辉煌的过去的,它们出生早,浮在水塘里,种藕人才会留意,记在心上,那时我们是不会注意到这生长着的荷塘。我们惯常喜欢收获时一起高歌,而成长什么的,谁耐烦管!但种藕人不同,他们知道第一片钱叶,第一张浮叶,荷塘细小的一丝一毫的变化。我们一抬头,无穷的荷叶已在风中招摇。
5月24日是大雨噼噼啪啪下完之后去的荷塘。空气湿漉漉的,看不见的小水粒正在散开,空气逐渐透亮。荷叶也喝够了雨水,和我一样精神抖擞。我被另一个新鲜事物吸引了过去,那是荷塘里刚被挖起来的藕,它们浑身脏兮兮地躺在田埂边的草地上。挖藕人用木板把水渠中的水拦起来,把这些泥藕扔进去,一个个清洗干净。她穿着及膝的雨靴,戴着线手套,动作麻利地清洗着她的宝贝。这些藕和我市场上看到的并不相同,实在有些奇形怪状,它们身上多出一些东西来,一个尖角,像独角兽的角被乾坤大挪移,稳稳地安在藕的头上。有的是细细长长的一截,瘦弱单薄,想要发育又营养不良的样子。我好奇地用手掰,它却是绵绵软软难以拔下。种藕人手一挥,沿这条田埂走500米,你可以去挖藕,也可以跳进水池和我一起洗藕。我看看自己洁白的鞋白白的体恤,怎么想换装都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只能按捺住跃跃欲试的心,热切地看他们忙碌,只在他们把藕搬上秤的时候帮了一把,假装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和他们一样挥汗如雨。但我确实不同于他们,我呲牙裂嘴卯足劲把藕搬上秤,这是我力气的极限,他们轻轻松松把藕送上货车,这是分别。
这一天我看了荷塘,看了荷叶,看到藕的出土过程,“莲叶何田田”爬上舌尖时,我承认我记住了它是指荷叶茂盛的样子,还记住了荷叶下,藕在悄悄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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