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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井探盐

2022年02月28日 10阅读 来源:攀枝花日报

□杨岷文/图

去黑井乃友人邀约,她说川滇一带冬季的太阳好,她从魔都出来溜达一会儿,晒晒。

黑井是一个古镇,我在本地的历史资料中看到,境内百姓早期吃的食盐主要有两个来源,一是从石羊古镇来的白井盐,一是黑井镇的黑井盐。解放前庄上有个胡盐巴,脑子活络而发家致富,他的贡献是改变了当地“斗米斤盐”的状态,将盐价降至“升米斤盐”,因这一贡献,写志书时,他被纳入地方名人,入了传。这一段历史好像离现今不过一、二百年,但到庄上去寻找相关的足迹,那些货仓已无踪迹,只余老宅。见证过这一切的金沙江依旧默默流淌。

我重新看了看史料,据说境内盐业发展的源头更多是白井盐。那么到底有没有黑井盐的参与?又参与了多少?这段历史需要进一步考证。但按运盐的轨迹来看,陆路运输变为水道运输是确定的,船能载更多货物。我更倾向于那种综合的方式,怎么方便怎么来,水道不通则代之以马帮。

石羊的盐场我已看过,这次就趁着机会走走黑井。我没有重走先民们那条艰辛曲折的运盐路,而是坐火车2个多小时就到了黑井。

蜿蜒流淌的龙川江是我第一个注意到的地方,这条穿行于峡谷中的河流并不宽阔,顺着河谷径自东流。人类总是逐水而居,在关于某个文明消失的诸多猜测中,有一条定是河流的消失和改道。当初攀枝花建设时参考了战略布局,参考了地形地貌,参考了矿场资源的脉络走向,也定参考了水源,没有水寸步难行。这些理论上的东西是在某一天突然明白过来的。在江边行走,突然意识到自己也是生活在江边的人。这不是童年生活的那些江,有宽阔江面,有来来往往的船只,有低沉的船鸣,有浮标和航灯,但它确乎是一条江。因它,这个城市才孕育生化。龙川江与黑井也是。

这时龙川江正静静地流,河边没有人也没有马蹄声。朝阳还未能越过山头,给江面洒下亮白之光。江显得阴翳瘦弱,带股凛凛的寒。这江面和早期庄上的江面有些重合,河水同样有些泛黄,同样的安静,同样的不见船只。黑井盐真是从这条江运出去的?盐商们是不是也有个忙闲之分?枯水期,比如现在,他们闲下来;丰水期,船只出动,将盐运至四面八方?当我站在半山腰俯视这条江时,看见它从山这边穿出来,沿着山的另一边轻巧远去,隐于崇山峻岭之中,这般安静得让人感慨。这江以前该是嘈杂的吧?江面可曾有过千帆?那时人声鼎沸到何种程度?水曾深到何种程度?那时黑井人又富裕到何种程度?

还是说盐。

在客栈的大厅里坐着听老板讲史,老人家60多岁,面色红润,五官舒展、大气,好说话,中气十足,只是耳朵不好使,沟通起来有些吃力。他说他喜欢历史,退休后没事就研究地方志,早些年把黑井的志书翻了又翻,所以他自称黑井的活历史。这番偶遇,恍然以为回到张岱的《夜航船》,新的船客来,就着摇撸的哗哗声,天南地北地乱扯。老人从飞来寺的来历,讲到黑牛的传说、伍家大院院门的走向,到进镇前的碑坊,只要他想到的,如数家珍。只是听故事时缺了一盆火,一杯酒,几粒花生。十二月的黑井入夜还是冷飕飕的,否则故事听起来会更有趣。

说到黑井盐的来历,他说,很早以前山上住着土人,他们住在高高的山上,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山上人放牛,有一个姑娘放的牛中,有一头长得膘肥体壮,毛色油光水滑。姑娘觉得奇怪,就常常注意这牛,发现牛每天总喜欢到同一个地方舔舐。姑娘很有实践精神,就把自己牧的牛群赶到同一个地方去,久之,她的牛就与村子里别的牛有很大的不同。后来人们在这块地发现了盐井。这个传说,煞是好听,让人分不清真伪。不过黑井镇倒真给传说中的这头黑牛,建了一个广场,塑了一个威风凛凛的像,旁边还有几根铁栏杆围着的井,说是最早发现的那口井,井深几十米,现已废弃不用。后见《黑盐井志》有这么一段:“土人李阿召牧牛山间,一牛倍肥泽,后失牛,因迹之,至井处,牛舔地出盐。”原来这样。

去看古盐坊。

这回坐马车,在村道上慢悠悠地朝盐坊过去,马车颠得厉害,马儿们在一处棚屋圈成的大门口停下,大门左侧有“古盐坊”几个字。古盐坊的公路对面有一排人字形的木架子,悄无声息地站在那儿,这木架子倒像个晒盐篷,石羊古镇的晒盐篷就是这样子。卤水浇到篷上,借阳光、空气等对杂质进行沉淀,顺篷而下的卤水再次回收,再进入熬制。过去看,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仿若不相关的一处奇特的建筑摆在那儿,傲娇得很,连个文字说明也没有。古盐坊里的历史博物馆倒让人眼睛一亮,似乎瞬间让你触及到历史的脉搏。现在我可以顺着那些文物照片的指引还原繁华时的黑井了——街上到处是人;铺子门开着,店家招呼着客人;马店的小伙计跑前跑后,给马喂草喝水洗涮;账房先生拨着算盘,算珠子飞舞。集市里有卖各种物品的,但最多的是盐,有的盐一大坨一大坨地摆在地上,或是官盐或私盐。盐贩子穿着草鞋步履匆匆,盐商坐着滑杆,仪态风流。胡盐巴夫妇是否也曾混迹于此,到处查看,比较黑井盐和白井盐的质量、价格,计算着路途远近,盘算着成本,以便取舍?“那时,这地方的私盐也多,”老人家说,“盐坊的定制上交完了,剩下的,就是私盐。私盐出了黑井的关卡,价格就上涨几倍,获利颇丰”。

盐坊里熬盐也是用锅,古盐坊里整整齐齐排着两例锅子,锅下的灶相通,像通铺一样,灶后有通道与房屋边的烟囱相连。熬盐得注意火候,猛火,文火,有经验的师傅根据锅内卤水的浓度,把它们从最靠近火源的锅里舀出来,到后面的那口大铁锅里,依次舀入,逐一放置,直到最后那口锅,成型。这是个辛苦细致的活,冬天,灶丁们站在锅台上,用木棒搅着锅里的卤水,挥汗如雨,夏天则憋闷得透不过气来。盐的质量好坏取决于师傅们的经验。好在黑井盐盐细、质白、味正,得官方和百姓喜爱。明清时期,黑井盐的盐税占云南盐税的一半以上,大大超过白井盐,达到鼎盛。

黑井人因盐富裕,远近闻名。外地女子愿意嫁到黑井,黑井的女子不愿意嫁出,黑井的人口越来越多,小镇的面积也逐渐扩展。黑井人有了钱就修房,建寺庙,办学。因此,这么一个小镇,房多,寺庙多,有出息的人多。寺庙最繁盛时有50多座,后来运动中被逐一拆毁,仅剩上个世纪80年代修建的飞来寺。而在重学的观念下,明清时期,这个小镇,就有13人考中进士,不能不说是块宝地。黑井的大户富户,可喝酒,可看戏,可游玩,只一件事不做——嫖娼。黑井没有一座青楼、妓院,却在龙川江旁,五马桥头,有一个牌坊。那是光绪帝应允,当地人为黑井、元永井、琅井三地的87位贞洁烈女修建的,这是黑井人的荣耀。黑井的男人,每日里经过这么一座牌坊,自然受到约束,导致了这一处奇特的人文。

沧海桑田,海盐的入侵,黑井镇的繁华终成了明日黄花,大大小小的盐坊纷纷湮灭,仅留下高高的烟囱上挂着的几个红红大字——黑井古镇,和一些遗迹。比如残存的盐坊,比如重重叠叠的门楣,比如街道铺面上的各种盐,比如志书里的一两行文字,比如那条江那座牌坊,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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