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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固原

2022年01月21日 10阅读 来源:遂宁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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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唐毅

有这么一个地方,别名西海固,是宁夏自治区南部三个县的统称,即西吉县、海原县、固原县,曾归固原地区行政公署辖。现已撤地建市,是为固原市,辖原州区和西吉、隆德、泾源、彭阳四县。在习惯上,人们仍将这一地区叫做西海固。1972年,联合国粮食开发署将其列为最不适宜人类生存地区之一。

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最不适宜人类生存的地区,却是一个避暑的好去处。前不久,固原市文联主席杨风军先生邀我前往。该市组织的文学名家固原行,共邀请了二十余位作家暨文学期刊编辑参加。

固原古称大原、高平、萧关、原州,位于银川、兰州、西安三个省会城市构成的三角地带中心。有“左控五原,右带兰会,黄流绕北,崆峒阻南,据八郡之肩背,绾三镇之要膂”之谓,为古代兵家必争之地,也是古代历史上的边塞重镇。

对于边塞,我们的印象多半是来自边塞诗。以下是卢纶的《塞下曲》:

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这首诗诗思豪迈、意气风发。那种冰天雪地金戈铁马的鏖战和必胜信念,感动着无数的后来读者。

可是,走进西海固,我却完全感觉不到那种大漠、戈壁,或是一望无际的荒凉……反倒是林立的高楼、宽阔的街道、整齐的树荫、清洁的市容,让我不禁有些怀疑,这还是王维诗里那个“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塞外吗?

我一直比较喜欢王维的诗,不过,这一首《渭城曲》却总是让人不忍直视,总觉得那样的送别,有些落寞。

王维是到过固原的。是时,他在凉州节度使判官任上,这段军旅生涯,王维为后人留下了四十余首边塞诗。有一首《使至塞上》: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些诗里都有大雁的身影。

我们下榻的古雁岭宾馆,是一个比较大型的会议接待中心。我没有问过,这道岭与雁有过怎样的故事。早先,这里肯定不像现在这样草木欣荣,景色宜人。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当时的固原,是大雁南迁北还的必经之路。在这个夏日午后,我想象过雁群飞过山岭的那种景象。对于戍守的将士来说,远在边关,思乡是难免的。都说鸿雁传书,自己能够看到的雁队,在飞经故乡时,相信家人也能够看得到。

那些天,我们早出晚归,一早乘车去游览,晚上又回到宾馆,在古雁岭牌坊下的林间散步,就着习习的凉风,谈论当天的收获或与固原有关的人文历史。在我们那里,这种瓜棚豆架下的闲话,谓之讲古。

出行的首站是固原博物馆。杨先生告诉我:“这个博物馆属自治区文化厅直管,是一座以收藏民族历史文物为主的省级综合性博物馆。其馆藏表明,固原是丝绸之路东段北道的必经之路,是丝路文明的重要枢纽。”

这是一幢庞大的建筑。镇馆之宝应数出土的北魏漆棺,那种漆红的底子,涂上彩绘,很漂亮。我更感兴趣的是一块砖雕和一块墓表,刻工极其精微。二者仅半张报纸大小,书法更近于魏碑,那是一种篆体向碑体过渡的风格。

我对杨先生说:“真想不到,在那个时代,在这样的边塞之地,会有人写得这么一手好字!”

“我们也做过研究,可能是从西安(长安)请的书法家来。”馆里的解说员释疑道。

我想,解说员也只是推测。像王维这样的人物都留有足迹在这里,在北魏,难免不会有大书法家来此。那些硬朗丰润的碑刻,不管出自谁手,都是一笔宝贵的遗产。

除了漆棺画,还有一把鎏金银壶,是北周时期的物件,制作工艺系出波斯,也是丝绸之路商业文明的重要见证。此外,还有一只玻璃碗,式样拙朴厚重。其春秋战国时期北方系青铜器也颇具特色,反映了固原文化的丰富性。

那天,同杨先生一见面,他就递给我一件用旧报纸包裹着的东西,说:“这个可以留作纪念。”

我打开一看,是一只陶碗。

“这应该是汉陶。”《诗歌月刊》主编李云先生说,“这样的藏品,在古玩市场比较常见,品相这么好的就不常见了。”

我知道,固原出土过许多陶器。有陶牛、陶车以及驱车的陶人。还有更大件的,比如陶井、陶渠,与固原先民的生产生活不无关系。

有这样一座建构气派、馆藏丰富的博物馆,让人们对一片土地、一座城市的传承有了比较直观的认识,是令人欣慰的。在中原农耕文化、北方游牧文化、西域商旅文化交相辉映的固原,这些典藏的历史记忆,共同谱写了一曲中华文明的丝路华章。

须弥山是中国十大石窟之一,系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是西北黄土高原难得一见的风景。这里峰峦叠嶂,八座石山蜿蜒奇绝,有沟壑、有流泉,石梯陡峭,石桥勾连,有红砂石(好像还有花岗岩),有苍翠的松,有蓬勃的灌木丛,映衬着错落有致的石窟造像,蔚为壮观。

山间有赵朴初先生题写的“须弥山”,字甚大。据相关资料介绍,仅相国寺区域就有51座石窟,从051窟至102窟,凿自北周至唐,序列清晰,时代特色鲜明,雕作手法纯熟。崖下还有规模宏大的景云寺遗址,建于唐宋时期。

“有的石窟,曾因地震覆盖,后经发掘,佛像却保存完好。倒是那些未被地震波及的,有不少人为损毁。”原《长江文艺》杂志主编刘益善先生的话并未说完,像是故意留白,让人细思极恐。

山下有一关隘,名石门关。山道弯弯,有的路还是从山间巨石边开辟出来的。

我想象着打马自这里走过的王维,会是什么季节?胡天八月即飞雪,雪还没有看到,扑簌簌的凉风倒是有的。在夏季,固原一般在二十四五度,最高二十七八度。

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此地清凉却干旱,也就是难得下雨,因为缺水,庄稼欠收,就成了西海固的宿命。不过还好,我在固原的那些日子,夜间不时有雨来袭,到了早晨,又是晴明的好天气。这对于旅行的人,不能不说是一种福气。

最近重读《汉书·武帝纪》,汉武帝毕其一生用兵,将匈奴驱至漠北,打通河西走廊,开辟了商贸通道,这就是丝绸之路。将这条通道以丝绸名之,是具有美学意义的。可以肯定的是,在丝绸之路通过的货物远不止丝绸,应该是什么都有,说是琳琅满目也不为过。固原就是当时汉匈争战地区。由此,李广、卫青、霍去病等西汉名将与这一片土地结下了不解之缘。比如,现在坊间甚为流行的语句即源于此:

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五代十国时期,党项族人在这一地区建立政权,与后来的宋、辽并存。西夏王国亡于蒙元,党项族被灭。

据说,现已探知一些地区尚有党项族人,虽然融入了其他族裔,但还保持着党项族人的一些传统习俗。

我并非一个狭义上的民族主义者。不过,“崖山之后,再无中国”,让人不得不有所思考。有时读历史,也常常替古人担忧。中国不但有传统儒学,讲究仁爱,有独具特色的礼乐文化,还有《孙子兵法》,在提醒大家好战必亡的同时,也有敦敦告诫:忘战必危!

须弥山石窟的主题是佛教文化,既是佛教东传的历史遗存,也是中原王朝教化四方的历史见证。

为什么这样说呢?西汉文景时期,黄老之学的无为而治被奉为圭臬,武帝时又有人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其实,政治这个东西,有的时候可能要讲清静无为,有的时候又可能需要大有为。有了佛教的加入,儒释道三教同源,中华文化这才真正走向了博大精深。

隋朝是较为短暂的一个朝代,但又常常与绵延近三百年的唐代并称隋唐。据我所知,隋朝是佛教比较兴盛的一个时代。须弥山的石窟造像还要追溯到北周,多建于唐宋。

这是一项非常宏大的工程,有的石窟,一尊佛像就是山之一壁,肯定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也正因为如此,须弥山石窟造像有着不同时代、不同风格的艺术实践,成为丝绸之路上不可多得的佛教文化宝库。

历史上对西海固地区也有过这样的描述:“沃野千里,土宜产牧,牛马衔尾,群羊塞道。北阻山河,乘厄据险。因渠以溉,水舂河漕。用功省少,而军粮饶足。”大自然对这一片土地好像也特别眷顾,平地有美池,山湾有梯田,有林泉,也有牧场,还有火石寨这样的丹霞地貌。

火石寨风景区位于固原市西吉县城以北15公里,景区98平方公里。旅行车往来不断,游人络绎不绝。山上是光秃秃的红砂石,只有半山长一些草,山下的泥土多了,才有一些树木,这应该是丹霞地貌的“标配”。

我们自林间往高处走,更多山石慢慢出现。《天津文学》杂志主编张映勤先生指指点点,告诉我这座山像狮,那座山像鱼,彼座山像人,经其提示,看上去还真有那么一点似是而非。我不由点头道:“嗯,看山不是山。看这样的山,是需要想象的。”

“对!以先生的悟性,联想会更丰富。”我摆了摆手,没好意思接话,默默地看近处的石,看远处的山。

离开火石寨,我们又去了老巷子民俗村。这个小村落依着山势,层层外延,有两条小街。小街有碉楼。中间的小广场旁边置石碾,又置老建筑的柱石四五,可以当是茶座。另有亭廊回还,有匾额、楹联若干。

杨先生特地将我领至一四合院,走过照壁,可见正房为二层小楼,其余厢房为平房,内有当地书画家的作品展览。

“这字写得怎么样?”杨先生行至一面草书四条屏前问。

我点头道:“不错。”

“这位书法家写的草书,很难辨认。有一次,他送给我一摞,但我让他重新写了一幅核桃般大小的行书——那样好认!”

我笑了笑,又点了点头。这让我想到一些书家为什么喜欢写古人的成句了,那就是“好认”吧。一般说来,成句是熟句,也是名句。比如王维的《观猎》:

风劲角弓鸣,将军猎渭城。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忽过新丰市,还归细柳营。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

其内在的气韵,与用笔的提按顿挫,墨色的浓淡枯湿比较契合。像这样的诗句,怎么写都认识的。如果写比较生僻的句子,情况可能会不一样。在我们那里,有的草书又被人喻为天书,就是看不懂的意思。

作为市文联主席,杨先生的工作是卓有成效的。他告诉我:“固原市的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都在十名以上,多次荣获各类全国性文艺大奖,比如鲁迅文学奖、兰亭书法奖等。工作之余,杨先生也从事文学创作。他送给我一本《杨风军短篇小说选》,那些天,临睡前,我都要翻看几页。我曾经说过,一篇小说,只要人物“立”得起来,就是好小说。杨先生的文字朴实,喜用短句,叙事紧凑,大西北的风土人情跃然纸上。

一个地方文艺界的领导,有这么一份爱好,有这么一份情怀,工作起来,至少能够非常理解文艺工作者的艰辛,那应该就是业界之幸了。

到了宁夏,我才觉得这个地名取得好,比大夏、西夏都好,那就是宁静之夏,甚至可以说是无夏之夏。现在,我们要去海拔更高的古陇山。临出发前,杨先生叮嘱道:“带上外套,别上去冷着了。”

相传,伏羲部落曾在古陇山即今六盘山繁衍生活过,所以六盘山被认为是中华民族人文始祖伏羲的出生地。关于六盘山,还有很多可以讲的。据相关资料记载:“秦始皇首次出巡至陇西、北地郡,至鸡头山(六盘山),过回中(泾原),返咸阳。”从地理学意义上讲,六盘山山脉是季风气候向非季风气候、黄土高原向蒙古高原过渡地带。

站在高高的六盘山顶,我问《朔方》杂志副主编梦也先生:“为什么叫六盘山?”

“从山下往上,有六次盘旋,故有此名。”梦也先生曾在固原工作十余年,对这里的人文掌故如数家珍。

固原的文化遗存不可谓不丰厚,但要细究起来,却又无从“落实”。作为边塞要地,往来者也不可谓不多,兴许战事紧急,人们都是来去匆匆,竟至于面影模糊者多。

好在中华一统,固原已不再是边塞。从地图上看,这里正好是华夏中心。在西北,150万的人口,已经可以算是一个大市了。天时、地利、人和……六盘山下,一个崭新的固原振翅欲飞,为越来越多的世人所喜爱。

1935年,红军长征过此,毛泽东先生写有《清平乐·六盘山》:

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不到长城非好汉,屈指行程二万。

六盘山上高峰,红旗漫卷西风。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因为这首词,很多人知道中国革命从这里走向胜利,现在是极富盛名的红色旅游胜地。

“在读这首词的时候,一些人常常把词中的长城想当然地认为是北京的八达岭长城。其实,此去不远就有一道长城,是秦代修建的,所以叫秦长城。”《四川文学》杂志副主编卓慧女士说。

于是,我们又去了秦长城。

我想起蒙恬曾率三十万大军讨伐匈奴,可是,始皇驾崩,胡亥继位,诏令蒙恬自杀,对匈作战被搁置。

同八达岭长城比起来,秦长城非常简略,由夯土构成,经过两千多年岁月的侵蚀,如今只剩一点那个“意思”了。不过,人们通常谈及的长城,都是经过修茸的,万里长城万里长,在古代北方漫长的边境线上,还有许多“野长城”。

我再一次想到了王维,他致仕后归隐辋川,成为中国古代山水田园诗派代表人物。他的山水诗与其边塞诗截然不同,一派清明谐和,哪里还找得到半点杀伐之气。就像这首《山中》:

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

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

可见一位作家写什么,不写什么,周遭的环境至为重要。正好,能够在和平年代休养生息,实在是民族幸甚,国家幸甚!

此前,我读过一些关于西海固的文字,那几乎就是贫困地区的代名词。只是在几个景区走马观花地看看,当然不能以偏概全。但是,与那些边塞诗所描绘的景况比较起来,我可以说,这里在变,而且是变化惊人。固原正在向其省会银川“看齐”,将自己定位为省域副中心城市。事实上,这个目标已基本实现。

在固原,我能够真切地感受到一种精神,那就是西海固精神。也许,现在的固原还算不上怎么富裕,所以该市一位官员告诉我说:“接下来,我们的主要任务还是脱贫攻坚,脱贫攻坚!”

我们这一代人是幸也不幸的。少年时代,国家还积贫积弱,生产方式落后,沿袭数千年的传统耕作,那是田园牧歌留给工业时代最后的影子。正如固原这一片土地,其“最不适合人类生存地区”之谓,已经属于历史,随着现代文明的到来,这些劣势都有可能变为优势,这也是固原的希望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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