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桂书
陈家院房子的密度大,高低相间,新旧不一,如今院坝已不存在,只有一些弯弯曲曲像迷宫一样的巷道。
傍晚,潘旺提着酒和菜,敲潘安家的门。玉春打开房门,房间光线很暗,像是大雨将临。
潘安在一家酒店当保安,夫妻二人跟潘旺是一个农家小院出来的,都住在陈家院子。只要潘安在家,潘旺下班后就到他们家闲聊。
“兄弟媳妇,把你的花生米拿出来,今晚我和潘安好好喝几杯酒。”玉春炸的花生米,黄酥酥、脆生生的,是每次喝酒必不可少的特色菜。
玉春回到厨房,准备晚饭。潘旺开了灯,拿了两个盘子、三个杯子,分好菜,倒满酒,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抽烟。一股卤香飘进厨房,玉春探出头看了看,红色的酒瓶子在灯下闪着光,卤菜像打过蜡一样亮。
“你整那么隆重有啥好事?”玉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双手叉腰站在屋子中间。
潘旺六十二岁,个子不高,身体也不壮,但他比任何一个强壮男人吃得苦;精打细算没有一个女人比得过他。
“我经常到你们这里吃吃喝喝的,就不许我请你们一次?”潘旺仰着头,带着深深的笑意,绿豆般的小眼睛闪烁不定,嘴角两边的皱纹像一道道弧线,在他瘦削的脸上显得格外醒目。
“莫给我疯扯扯的,你几斤几两我不晓得?是不是嫂子要回来了?”潘旺的老婆在省城带孙女。
潘旺挺了挺他那微驼的背,惬意地吐着烟圈,瘦小结实的身体,焕发出新的活力。
“一眼就看出来你有好事,快说来听听!”
“有啥好事,还不是房子的事,儿子打电话说房贷还清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潘旺家只有两间土墙房。潘旺快三十了还找不到媳妇,为了潘家传宗接代,母亲狠心地让十六岁的小妹做了“掉换亲”,嫁给一个大字不识的半老头。妹妹一次次想离婚,终因怕威胁哥哥的婚姻而罢休。
潘旺的儿子到省城上班时,他为儿子买了一套二手房。为还贷款,他把自己变成一匹忍辱负重的骆驼。工地高架上,掏粪池里,搬运队伍都留下了他的身影。举全家之力,今天终于还完房贷。
“我说嘛,你怎么舍得平白无故下早班。房子买了,苦日子过完了,不用再开三轮车了,等着享福过好日子。”
“苦?啥叫苦?没家没房才叫苦。只要有钱挣,我就是再做上十年八年也高兴。给你说个亮相话,我们家用钱的时候到了。”潘旺猛吸几口烟,烟纸吱吱烧着,烟雾让他的脸变得模糊起来。
潘旺话里藏话,激起玉春好奇心,经不住玉春再三追问,潘旺把儿媳怀孕的消息告诉了玉春。玉春脸上惊讶的表情转成羡慕,最后变成嫉妒。因为他们只有一个孙女,出于买房压力,儿子儿媳不准备带二胎。
一阵刺骨的北风从门外钻了进来,潘安回来了。
“找熟人查的,是个男孩子。男孩子比不得女孩子,得早作打算,步梯楼已经过时了,我们筹划给孙子按揭一套电梯房。”潘旺啜了一口酒,红红的鼻头发光,孙子是他家的希望,为孙子购房,是他义不容辞的事。他计划着几辈人的事,说得津津有味,唾沫飞溅。
晚饭后,看时间还早,潘旺开着电三轮出了陈家院子。腊月洪城的夜晚,灯火辉煌,人流如织,像一幅色彩斑斓的动感画。优步,滴滴……所有的交通工具都载满了客人,潘旺的三轮车在各条道上穿梭,希望和快乐让他忘却了寒冷。
凌晨一点多,车辆和人群从华丽的灯光下渐渐消失。酒精提供给潘旺的热能慢慢退去,他的大脑在冷空气中变得迟钝起来,心在胸腔疲倦地跳动。正准备收车时,对面有人叫“三轮”,他加大马力开过去,一辆皮卡车避让不及,撞了上来,潘旺躺在地上,电梯楼旋转着向他挤压过来,他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是难受的。
司机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年轻人,他面色惨白,牙齿打着颤:“您老人家没事吧?”
“你别跑,我记着车牌号。”潘旺咬紧牙硬撑着。他的左手被生生戳下一层皮,撕裂般痛,脚还能动,头没受伤,他放下心来。
来了两个交警,叫了120,拉了警戒线。
“报废车出事故,事情摊大了。“交警说,“你跟我们走一趟,让家属到医院缴费。”
“我没结婚。”司机说。
“人命关天,撞到老人,这事小不了,赶快筹款。”老警察说。
“我没钱,是不是要坐牢?”年轻人带着哭腔问。
潘旺看一看那辆破皮卡,心里阵阵发凉,远方“120”救护车的声音越来越近。
“扶我起来!”潘旺用右手支撑着身体,挣扎着想站起来,三个人急忙扶住他。
他稳住身子,挺了挺胸:“明天把三轮车给我送到陈家院子来,要修得好好的,我得靠它挣房子钱。”-->
热点文章推荐
相关文章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