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秋菊
那些年,我们七八户人住在一个大院子里。房子间隔的距离不远,有的甚至房顶上的瓦都是连成一片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一家。
我家与二嫂家只隔一条一尺多宽的水沟。她家院坝里那棵高大的柚子树就长在我的房间后面,三分之一的枝桠霸道地扩展到我房间上空,开花结果。
每年三月下旬,是柚子开花的时节。成簇的白色花朵有的婷婷玉立绽放在枝头,有的娇羞地隐在绿油油大叶子后面。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顶端呈心形,像极了子弹,绽放开来的花瓣或迸开或反卷,黄绿色的花蕊与洁白的花瓣相搭配,显得格外清新悦目。柚花的香不及月季浓烈熏人,也不似栀子花清新淡雅,它清香怡人,总是还未见到花,香味便已钻入五脏六腑,让人神清气爽。柚花散发出的香味吸引来许多蜜蜂,它们一忽儿亲亲这朵,一忽儿吻吻那朵,肆意地偷香。
柚花的香味更让院子里十几个馋嘴的孩子着迷。放学回来,大伙从家中搬出一条高板凳和一条小板登,围坐在院子里嗅着花香写作业。写完后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今年的花比去年多还是少,根据花的多少判断果的多少,猜测二嫂能分几个给我们。从柚子开花时起,我们每天进出院子时都会多看柚子树几眼。
村上只有二嫂家有柚子树。到了九月份,全村的馋孩子就会格外惦记树上那一个个又大又圆将熟的果子,总会趁大人们外出干活时想方设法结伴来偷。防不胜防之下,二嫂与院子里的馋孩子达成协议,让我们同她家两个孩子组成联防队,共同,待到柚子成熟时她分一些给我们算是答谢,嘴馋的我们自然是满口答应。
为了到时多分得一两个柚子,我们可谓是尽心尽力。放学后,一个个脚底生风,总是赶在其他孩子前回到院子。跑回院子的第一件事是上气不接下气地数树上的柚子是否少了,然后才开始写作业。柚子快熟时,若有人敢盯着柚子看,哪怕是在院外,我们十几个孩子也会齐刷刷地围到树下,瞪着一双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恶狠狠的看着他,用眼神和行动警告他决不可对柚子存非份之想。村上馋孩子三五成群来到院子外,见我们戒备森严,只好找个借口灰溜溜地走了。
柚子即将成熟了,我们却一个贼也没抓住,心中不免暗暗着急。后来,立功心切的孩子冥思苦想出一条计策,叫“空城计”。
我们全部躲到屋里去。果然,有四个孩子来了,见四下无人,他们扑向柚子树,争相往上爬。这时,随着队长一声响亮的口哨,我们打开房门,举着细竹竿、黄荊条子等“武器”,齐声高喊:“捉贼了”,快速冲到树下将他们团团围住。正准备下手摘柚子的他们,万万没想到我们会突然出现,吓得脸都白了。长棍子已不客气地招呼了他们几下,疼得他们“爹呀,妈呀”哀嚎不止。棍子短够不着的也义愤填膺地敲打着树干或地面助威,以示尽责。队长发话让他们下来认错,四个人胆战心惊地梭下树来,我们双手握成拳头,留出食指在自己脸颊上划来划去,并像唱歌一样念着顺口溜:“羞,羞,羞,好吃狗,爬楼梯,跘下来,哭兮兮。”他们面红耳赤的将头都快塞到裤裆里了。看着他们的怂样,我们像打了胜仗一样充满了成就感。
晚上,家家户户照例端出稀饭或面条,或坐在自家门槛上,或坐在院子边上的条石上,边吃边侃大山。女人们相邀等棉花卖完一起去集镇上为一家老小添置冬衣,男人们比赛一样讲自己今天挑了几挑粪到坡顶的山厕所,今年计划种几亩小麦、几亩油菜。我们这帮孩子也不甘示弱,抓住机会,七嘴八舌地向二嫂讲述今天护果抓贼的事,每个人都添油加醋地把自己描述得英勇无比,以示劳苦功高,祈求多分得一两个柚子。大人们听得津津有味,二嫂笑哈哈的一一表扬了我们,满意地承诺今年每家分六个柚子。相比去年的四个,我们兴奋得手舞足蹈。二嫂和大人们再三嘱咐我们注意分寸,吓跑偷柚子的即可,不能真打更不可伤人。等分了柚子,我们会带上一些去学校与好朋友一起分享,就这样,几乎全村的孩子都尝到了二嫂家柚子的味道。
前年清明节我回了一趟老家。看从前村上的千余人,要么外出务工,要么进城买房搬走了,如今只剩下不到一百人。老家的院子也早已人去房空,一间间老屋墙倾门斜,叫不出名字的藤藤蔓蔓已疯长到阶沿上。
二嫂家那棵柚子树虽无人管护,却依旧长势良好。白色的小花镶嵌在绿油油的叶子之间,异香扑鼻而来,蜜蜂“嗡嗡”忙个不停,让荒凉的院子显得有了些生气。虽已是四月天,树上却还挂着三五个熟透的柚子,我慢慢绕过地上一堆堆掉下来后腐烂发霉的柚子,抱着树干稍微用力摇晃,几个柚子就随着一些花瓣掉了下来。在底部用手指一抠就轻松剥了皮,露出粉红色的果肉。
味道很香甜,然而我的心里却五味杂陈。做梦也不曾料到,我们当初费力守护的柚子,多年以后,却烂得遍地都是。什么时候开始,曾经那些珍贵的东西开始变得无人问津?柚子树如一位沧桑老人,固执地扎根于此,开花结果,默默将香味传遍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不管有没有人会闻到,有没有人会吃到。我想,它一定也时常怀念那些年村上那些时时刻刻惦记着它的馋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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