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黎大杰

一直有遗憾。去年看玉兰花，是夜雨后清晨，硕大玉色花瓣零落一地，在树干下堆成一个清露滴脆的花环，香消玉殒，像极一缕初阳砸在地上的羽毛，散乱，瓷质，幻彩。这满地白玉般的花瓣，是人生另一场雪落，有如我们逝去的时间碎片，已然无法连缀或还原过去的每一个精彩日子。

春天是有序的，是长满绒毛的嫩叶催促了玉兰花的飘落。小妖说，花与叶终究不相见。对，这就仿若无法美满的相遇或爱情，只有随缘，只有擦肩而过，看起来美，但注定一生都在错过。

玉兰花是春天的独行侠，早于春天诸多花事而临风开，而嫩叶还严严捂在春天的花屋，如同暮冬天空中的阳光，欲露未露，露而又躲，总不肯破皮而出迎接春寒料峭的春天。草长莺飞了，花开花谢了。

玉兰花落，才有玉兰叶生。有人说，成长是一个很疼的词。这句颇有哲理的话用在此处恰如其分，若一块小薄石子，飘进我静谧如水的心田，漾起一丝小涟漪，尔后，叮咚一声，消失无形。是的，花事未了，花来花去，是规律，是更替，一场春雨，随风潜入夜，一树玉兰花凋零了，枝头空余萧瑟春风，能不让人伤怀？清洁工老赵手持一把扫帚在扫落花，本想阻止她莫把一场花事潦草地扫进撮箕，但终因怕她说我矫情而作罢，只得失望地望着新冒出的满树新叶芽发呆。

春天是慵懒的，包括所有的日子和波澜不惊的生活。玉兰树就生长在小区院内，周围是墨绿的桂花树、铁梗海棠和山茶花树，不远处一株黄葛树枝繁叶茂，覆盖很大一片绿地，玉兰树罩在树荫下，显得有些局促。每天上下班我都打此经过，桂花树是秋天的情种，海棠才斗春，山茶花蓓蕾还藏在旧枝里，黄葛树叶碧绿着，静若止水，盛大气势逼开了玉兰树的锋芒。是的，如果不是玉兰树飞起满树白色精灵，的确容易让人忽略，就如那冰死了冬天，蛰伏在僵硬的天宇内，等待着一飞冲天。冬天的雪，在玉兰树干下的冻土内一一化解，我能听到春天的流水声在土中左冲右突，然后静悄悄地爬到玉兰树瘦枝上每一个开枝散叶的栉点，催促春天发出一声呐喊。

小妖是玉兰花崇拜者，一直在朋友圈直播玉兰花开放，每天一拍，从枯枝，到花苞，再到花盛放，凋零，直到花与叶相见欢。一张张精致图片和评论，总让人对春天想入非非。我想今年绝不错过玉兰花开放。每天去玉兰树下伫足，等待一扇春天之窗启开。花蕾举起来了，毛绒绒的，像一只纤手轻轻捧着，向我展示春天包裹着的秘密。花蕾食指大了，圆锥体模样。花蕾裂了，像母亲的手，冰开一条缝。花蕾顶破外衣，欲开未开，稍露白绸带，头戴绒帽，若指尖上的玩偶。明睦石描述玉兰：“霓裳片片晚妆新，束素亭亭玉殿春。已向丹霞生浅晕，故将清露作芳尘。”是的，这一切大都选择在晚间进行，一天一个新样。玉兰树一束素衣，略带一抹浅浅红晕，蕾上清露，欲滴未滴。玉兰花一瓣带着一瓣开，一朵带着一朵开，满树飞花，暗香浮来，惊呆了春天。花似一只倒立的大钟，盛满的花香醉了凡尘，打乱了春天的节奏。玉兰枝头春若雪，玉兰树向我举着一个风姿绰约绸缎般飞舞的雪白春天。

真的，一场微雨足够让我邂逅一个质地透明诗意满满的瑶曲里的春天。刻玉玲珑，吹兰芬馥。

小妖调皮地隐入玉兰花朵后不见了，但她声音还在。一阵香风拂过，那雪一般剔透的羽衣轻轻解开，一树活泼的飞天仙子，肌肤清亮，纷纷降落人间。

春天好美，灿若白雪。新叶是春天的婴儿，是春天领地的占有者。在树下，我只是一名过客，我要祈祷，女神呀，不要走太快，错过就是一生。站在树下，一瓣玉兰花从天而降，落在头顶，砸痛了我。不要怪一袭微雨，不要怪一阵微风，不要怪那只鸟儿。是时间让白雪在飘，是时光让白雪在飘。眯起眼吧，让玉兰花的倩影停留，让玉兰花多呆一会儿，让一切静止吧。

毕竟，有些美丽，不容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