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古翔
五
成渝铁路从松涛镇八楞村穿出山沟,车上旅客便进入了资阳城。据说,当年设计成渝铁路时,最先的方案是从今天的江南半岛沿苌弘广场顺江北上,后因担心江边冲积坝基础不牢,而绕成弧形走今天所见路线。也正是这一绕,绕出了一个写进《辞海》,写进《中国大百科全书》的石破天惊的发现。在今天的松涛桥右边的铁路桥一号墩下,蜀人祖母在沉睡了35000年后得以与而今的资阳人见面,使小小资阳一下子领了巴蜀人文历史之先,成为巴蜀子孙的精神原乡,使“资阳人”得以以专有名词刻进《中国通史》!
顺九曲河下行,松涛桥处,脚步自觉不自觉地移至右岸,因为那里有资阳文人的心结和牵挂。对于“资阳人”头骨化石,裴文中教授有他科学的考证和结论。而面对遗址,我等小文人则不管那些枯燥的碳14等数据,更多的是思考,我们的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存在和出现?遥想35000年前,九曲河畔也许是一汪湖水,或是一滩沼泽,也许某个夏日的清晨,我们的这位老祖母为了给附近天台山上的子女寻找食物,迎着东方晨曦,高一脚矮一脚,踩着水边泥泞,来到九曲河边渔猎,正准备将鱼叉掷向飞驰而过的鱼影时,一个急浪涌来,这位祖母面对东边的朝阳,倒下了她并不伟岸的身躯,死时,身上还别着一枚为儿女缝制衣服的骨针!星移斗转,海枯石烂,是勤劳节俭的美德让她不朽,是伟大的母爱使她化作了坚硬的磐石!
而今的化石发掘处,两把破旧的太阳伞下,一个老头在以传统手艺给人修面剃头,另一个老头则在给“资阳人”的后代们刻制墓碑,企图以碑为载体,让后辈子孙如先人一样不朽。昔日临江的那排破旧民房,代之以全新的栏杆、绿化带和市民广场。临近的南骏老厂,已是塔吊林立,变成了商品房建筑工地。
河的对岸,是热闹的城西市场,沉睡了一夜的资阳人从这里最早复苏。因为时间尚早,人们全都迁到西门桥上,以街为市,进行着每日早晨的蔬菜批发。车马喧阗,人烟辐辏,好一幅鲜活的人间风俗画!这幅令工商城管们头痛的清晨贸易场景在文化人眼中却是一幅《清明上河图》在资阳的重现!如文豪茅盾所言:“人创造了第二自然!”
在“资阳人”头骨化石发掘地以下约一公里处的资溪花园小区处,2005年实施街道施工时,一辆中国最大、价值连城的汉代青铜车马被挖掘机挖了出来。对于铜车马的来历,考古界至今尚无结论。相对于人文历史厚重的中原文化,地处偏僻的资阳,古无帝王将相,而发掘地亦无大型墓葬。因此,有人怀疑,这辆青铜车马也许是咱资阳古代的某位收藏家的藏品,遭遇兵荒马乱年月,出于安全考虑,将其埋藏地下。而后,世道变故,或举家仓惶逃走,或九曲河水暴涨,泥沙荡平了痕迹,失去了方向,意外地留给了今人一笔宝贵的财富。不论怎样假说,都必须承认一个现实,它与千米之外的“资阳人”,承先启后,交相辉映,代表着资阳文化史的一缕耀眼的晨光。
从河心地那排浓密的小叶榕上滴落下的露珠,如作家笔下意味深长的省略号,一点一点又一点,在水面上化作了一个个圆圆的句号。又如教师在批改学生作业,寓意九曲河治理工程之可圈可点。昔日的建南桥头是破旧的厂房、脏乱的猪场和低矮潮湿的棚户区,粪便、垃圾直排入河。而今,10多栋高层建筑屹立于河岸,晨曦中,高楼倒映水中,形成新时代特有的城市景观。倘若老祖母和铜车马有知,不知会生出何等感慨?
六
在中国古文中,“三”“六”“九”常用于虚指,即言其多。九曲河者,乃是有若干弯弯拐拐之河也。据史料记载,发源于简阳芦葭桥的九曲河,史上曾经数次改道。有人为因素,更是自然伟力。从孙家坝与雁江七小之间的观音桥以下,九曲河曾经绕而今的康利包装厂,蓝家坡南骏新厂,天台山脚下,再拐回建南桥,折向江南半岛,在滨江西路口流入沱江。修建南骏新厂之前,尚见村民们在一段遗存的旧河道上,用竹制鱼罩在水中罩鱼。南骏厂即立于九曲故道之上。大跃进时,曾经在而今的建南桥处修筑河堤,企图以九曲河水发电,后因这一设想太过理想化而弃置。古时的九曲河,如多情文人的愁肠一般百结。依古人的审美标准:“文似看山不喜平”,而今疏浚理直了的九曲河,实用便捷,但却少了几多婉约的韵味。
人立景观桥上,高悬于东边字库山公园字库阁的那轮红日已经染红了半边天,先前的乌云被镶上了一层金边,光线把我的影子长长地拉伸到了桥的两边栏杆上。建南桥头的铜车马塑像上,泛着古铜色的青光,传递着文景之治或光武中兴的历史信息。河的两岸,是如茵的绿草,稀疏的枯竹,两边人行道至水面的河堤斜面上,蓝莹莹的薰衣草和紫红色三角梅正耀眼怒放,洁白的葱兰如点点星光绽开,粉红色的紫荆花蕊朝天,红黄相间的美人蕉羞涩下垂。让人联想起诗人徐志摩的名句:“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昔日灰暗的九曲河而今成了画师们的调色板。晨练的人们,轻脚轻手,生怕惊了花儿们的美梦。或慢步,或疾行,或起舞,或太极,见人一脸含笑,似乎人人心中都充满着幸福和期待。
回望走过的孙家坝和在近在咫尺的南骏新厂区,思绪则一头扎进了《资阳县志》。在我们的先辈睁大了那双发现美的眼睛为我们寻找出的“资阳八景”中,眼前即占其三,“书台春晓”需在春日的早晨方能碰见,“天台夕照”是指的日薄西山时,透过天台山上射进资阳城的那一缕富贵的余光。而这是夏日的早晨,都无缘见面。其中的“沃野双峰”的“沃野”,即指现在的南骏新厂和被成渝铁路隔开了的孙家坝。而“双峰”则在今天的娇子大道与幸福大道十字路口,两峰对峙,比肩而立。在如今突飞猛进的城市化进程中,“双峰”已在挖掘机和双桥车的轰鸣声中幻化成了一个历史人文概念,代之以如林的楼群。遥想农耕时代,在这片资阳城郊的小平原上,阡陌交通,鸡鸣狗吠,良田沃土,稻香阵阵,初秋七月,一片金黄,微风过处,稻浪滚滚。而位居资阳城鱼市口的小城名流和文人士大夫们闲暇时,极目远眺,那场面,那气势,自是令多情文人爽心悦目,诗兴如酒后的饱嗝,直往上涌,一不小心就喷了出来。
天台山上,古有寺庙存焉,梵音钵锣,暮鼓晨钟,已成绝响,而今和尚跑了,庙子也不在。明末清初,张献忠屠蜀,部下刘文秀在山顶架土大炮炮轰五里之外的资阳城,火药威力不够,炮弹大多掉落到九曲河里,发出“哧哧”声响。此时此刻,面向天台山,修成渝铁路时削掉的半边山上,抹成了一堵水泥墙壁。天台山的背景已被如笋的高楼替代,不见了“天台夕照”,只见朝阳直射在灰色的水泥崖壁上,闪烁着银灰色的冷光,与彩色的九曲河形成鲜明的对照。
倘若今之文人也附庸风雅,拼凑一个新资阳八景,九曲河自是不二之选。
七
行至九曲河入沱江的最后一桥——黄鳝溪大桥上,时近8点。城东新区那边的那轮随我移动了一个多小时的太阳已上三竿,一座城市,该白的白,是灰的灰,在强烈的阳光下还原出自己的本色。古老的资阳城,开始了新一天的喧嚣。疾驰的车流,行色匆匆的学生,悠闲的晨练者,肩挑背负的赶集人,在防洪堤上与人讨价还价的渔夫,有紧有慢,有张有弛,各色人等,开始登上自己的舞台,寻找自己的位置。
下游南津驿电站加高后,早已开始蓄水,沱江在春天半岛处形成的洄水沱,这时已广阔如湖泊,作为水上城市的雁城,也如浮船,水涨船高,感觉抬高了不少。对岸的李二河坝自然成了半岛,人称鬼拍手的白杨树在飘渺的水雾中如梦如幻,高高低低的楼房和飞架两岸的沱江二桥,朦胧如海市。九曲河入口处的水面,宽阔平静,阳光照射,波光粼粼,如天上星星碎落水面,直刺双眼。装满砂石的大船,负重前行;从上游广佛场下来的客轮,开始走下第一批乘客,上得岸来,分散融入城市。大船过处,雁阵一般,掀起“八”字形巨浪,波浪所及,在九曲河入口,拍打着河沿,啪啪作响,将一江闪动的星辉划成数块,直往九曲河里挤。
改造后的苌弘广场,强化了城市森林和亲水平台的概念。不变的是广场上,站立的孔子和坐着的苌弘,风雨不改,两师徒依然在扯他们那扯不清的《武乐》与《韶乐》。太阳倾洒在孔夫子高高凸起的额头上,映射出睿智的光芒。参天大树下晨练的红男绿女,比划着自创的姿势,强身健体,享受着改造后的九曲河的赐与,哪管得你《武乐》与《韶乐》!
江南半岛的楼群在太阳直射下熠熠生辉,楼址本是九曲河故道入口,也是革命烈士谢松涛的魂归之所。新旧政权交替时的命运博弈,使这位江苏籍热血青年成了我们资阳的先贤。松涛镇、松涛中学、松涛桥,资阳儿女以这样的方式让烈士扎根资阳以不朽。英雄的灵魂使这座水上之城于柔性中多了几分阳刚,也增强了九曲河和河岸这座城市人文厚度。
黄鳝溪大桥下,状如喇叭,是九曲河入口,50公里长的母亲河,萦纡缦回,找到了她的归宿。治理九曲河工程,两岸明沟暗管,形成纵经横纬的网络,雨水、污水各行其道。引沱济九的大手笔杰作,如同母亲把血液输给了羸弱的子女,为他换血,从而也把母与子紧紧连接在一起。一路潺潺而来的九曲河水在完成了润泽资阳儿女的任务后,再从这里回到母亲怀抱,一同心手相联,南下至泸州方山进入长江,奔向更广阔的海洋。
“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我们今天踩着先人的脚印,在蜀人祖母栖息过的九曲河畔日出而作,繁衍生息,在照映过“资阳人”的同一轮太阳下沐浴阳光,享受生活。直到有一天,平凡的我们悄然死去,身躯化不成山峦,骨头成不了化石,但今日治理九曲河的精神薪火必将代代承续,传诸后世而不朽,九曲河必将成为一座无字丰碑,屹立不倒,直至天荒地老。
凡存在过的必留下痕迹,凡努力过的必产生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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