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古翔
一
身为资阳“土著”,对资阳城的感性认识很晚,农村人,守土恋家,无理由,不远行。18岁时第一次进资阳城,在巴掌大的资阳老城转悠,顿感世界之大,莫过如此。那以后,数次进城,脚跟上泥土尚存,心理自卑,自视为匆匆过客。直至大学毕业,落户资阳,心理上才落下根来。
也是这时,才知道这条蜿蜒蛇行于资阳旧城外的九曲河。
工作之初,狼狈不堪,租房六年,如孟母三迁,住遍了小城东南西北,但九曲河始终在旧城以西。只在周末野游,或阳春三月,捉螃蟹时,才有可能与之亲近。直到2008年,迁至城西春天半岛处,才真正感受到依河而居,枕水而眠,九曲河,是我生活的一部分。
因此,起始于2009年的九曲河整治工程,我私下认为,是冲着居于九曲河畔的我而来的,心中的激动,非一般人能理解。通过近5年的努力,而今,12.5公里的沿河两岸,绿树垂柳,林茵草坪,亭台楼榭,画栋雕梁,移步换景,处处春光,一条九曲河就是一座长长的公园。昔日的丑小鸭,如今已是白天鹅。
因为上班地点在老城区,离家相距近5公里,平时多以电瓶车代步。而今,九曲河焕然一新,不忍心让沿途风光在电瓶车上一闪而过,加之出于锻炼的目的,若无急事,就爱顺九曲河徒步去办公。独自一人,缓缓而行,其感受,如朱自清先生夏夜踽踽于荷塘边,“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
多年来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在春天半岛,有资阳中学激越的起床号催促,春夏,基本上是早晨六时即起床,沿九曲河而下,开始为时一个多小时的享受九曲河时间。
2014年的夏天,资阳的天气异于往常,整个农历五月几乎是在霪雨霏霏中度过,人的心情似乎也快长出菌子来。这使得我不得不随时打着雨伞从河岸的林荫道上慢行。而这时,心中也孕育着一朵打不开伞的菌子,那就是市文联关于举办第二届“魅力九曲·幸福资阳”有奖征文的号令。作为本土文化人,第一届征文,缺了席,已然感到是对九曲河及整治九曲河一代人的亏欠。但是,“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前人对九曲河的描写与讴歌,使我感到无处切入。而难以推卸的使命感,又促使我必须上下求索。
二
今天,雨过天晴,空气不再潮湿,注定是川中腹地一个难得的好天气。草草洗漱,披衣而出。伫立于资阳中学外的文慧桥上,一股裹着泥土芳香的空气扑面而来,尽管是夏日,面颊上竟感到一丝凉意。正对资阳中学前方,远处凤岭公园莲台寺上空,一团浅浅的云层上面,露出一线亮光,那是即将分娩破壳的太阳使者。回眸一望,只见狮子山、刘家湾的高楼群上端呈现显眼的亮色,与楼群下方的灰暗泾渭分明。沱江清流,汩汩而来,被翻板闸一段一段隔出来的河水,静若处子,因山峦、树林、楼房的遮挡,清幽而宁静。
青山依旧,物是人非。天上那尚未露面的太阳仍然是昨天的那一个,脚下这九曲河也肯定是多年前的那条河。沧海桑田,面对身边这些被光线照亮了的大街、高楼,忍不住遥想,也是被这太阳照射过的古时的九曲河两岸是一番怎样的情景?是晨熹下,两岸农户“吱呀”打开的木门?是草房子上辨不清是雾是气的炊烟?是屋檐下欢快地摇摆而出扑向九曲河水中的鸭子?是被汉子赶着走向九曲河去滚澡的水牛?抑或是林间那因产了蛋而咯咯表功的母鸡?……农耕时代的筏子桥一带,离以中城街为中心的资阳县城尚有10来里之距,远处那悠扬的宝刹晨钟和县太爷升堂的惊堂木,丝毫不影响狮子山脚下农人们在露水中薅秧!
沿资阳中学围墙走,一路上享受着栀子花和黄桷兰的芬芳。迎面看远处如一堵绿色高墙,那是三贤文化公园!川中随处可见的柏树是这里的主角。这时,阳光在左,光线渐强,高高矗立于公园山顶的三贤阁,闪亮的琉璃瓦率先传来阳光的信息,山不大而崔嵬,阁不高而嵯峨。市档案馆上方的树林已能透出丝许缝隙,带蜡的阔叶上,如镜面反射阳光,随晨风翻动,折射出的光线不断变化。而右边背阴处的柏树林,依然浓密得如同黑夜,看不到本色,密得有些让人压抑。密匝匝的树影倒映在明净如镜的九曲河水中,使澄澈的河水半亮半黑,如同国画大师笔下的泼墨山水,浓浓的,拉扯着行人,挪不动脚步。骄傲的阳光如一台大戏顶端的追光灯,或如那徐徐开启的大幕,要把精彩留在最后?
与三贤阁遥相呼应的是如长虹卧波的廊桥,青瓦黛墙,穿榫斗拱,古趣盎然。阁与桥之间,是资阳市青少年活动中心和市图书馆,图书馆仿汉代风格,而活动中心则是川中民间格调,无名桥头的三排浮雕,如资阳农家正堂屋上的香火牌,供奉着资阳古之三贤,那是资阳人文脉的根基所在,人们在此凭吊的不仅是一个曾经的存在,更是一种虚实结合的精神。所有建筑,虽是仿古,但为古城资阳平添了几分历史韵味。
公园广场上,三五个人,正以各自的方式晨练。廊桥上,一名老者身边放置一个现代化小音箱,置穿梭行人于不见,心无旁骛,埋头拉着二胡,悠扬的琴声让内行听得出,那是名曲《空山鸟语》,与三贤阁下柏树林里婉转而鸣的画眉、鹧鸪之音相应相和,情景交融,将山水、自然与人文揉在了一起,让行人顿生时空穿越之感。柏树林里,不时传出如猿如猱般的声声长啸,山鸣谷应,那是信奉道家哲学的晨练者在吐故纳新。因其竭尽全力拖长声音,发音之始粗而壮,听见的是阳刚,而后渐行渐弱,直至最后,尾音中夹着些许凄凉,让我联想起咱川中民俗中的招魂。
在若干年前的某个夏日,九曲河畔,农家顽童,不慎掉入水中,幸得搭救及时,捡得一条小命。资阳民间相信落水小孩已吓得灵魂出窍,于是请来端公、司娘子作法。亲人则在出事的地方去招魂。往往是两人配合,一人长声呼喊:“花狗儿(落水者乳名)回来没有?”另一人遥相回应:“回来喽!”如是反复,一遍又一遍。然后在出事地点抠出一把稀泥巴,回去糊在蛋上,烧来吃了,认为,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孩子的魂魄。声声呼喊,如杜鹃啼血,那是父母对儿女殷殷期盼。
在九曲河绿化带上,三贤公园是一个结,一个心灵驿站。
三
行至天景花园外,天际线上,太阳已露出半个脸来,红彤彤,如资阳人端阳节那翻沙的鸭蛋黄,鲜红而带几分粉嫩。光线呈45度角,斜射在花园外晨风中摇曳的垂柳和阔叶的芙蓉树上,疏疏朗朗,水中倒影亦为之化成了动景。与之呼应的是九曲河上蒸腾的水雾和草尖上嗒嗒滴落的水珠。从沱江引入的清水,使九曲河水化静为动,活了起来。花园外的翻板闸,如一篇美文的过渡段,承上启下,将上下水位错落成一米落差的瀑布,好动的游鱼在此跳高,企图跃龙门而过。翻板闸两岸上,三五老者,专注垂钓,执着坚守,等待的不是鱼虾而是那份宁静与寂寞。与老者毗邻而居的是那小小的翠鸟,目标一致,各怀心事,相伴无言。间或一次的急速俯冲,将镜面似的水面啄出圈圈涟漪,而后归位,再守望下一个机会。
天景花园外的护拦上,是一排下垂的迎春花,需在晴好春日才能见到她那浅黄的花瓣、绰约的风姿。小区大门外有两座桥。低的是连接小区与车城大道的水泥便桥,高的是连接431厂与资阳火车站的铁路桥。和九曲河上大多数桥梁一样,两座桥皆寂寂无名。正是这座无名的铁路桥,将资阳声名远播至越南、马来西亚、坦桑尼亚、吉尔吉斯以及遥远的南美巴西!上世纪60年代从唐山迁来的431厂在相当长的时期代表着资阳的城市形象,成为了这座城市的城标,其影响不仅仅在于经济,而是在更深层面上引领着城市的风尚、潮流和文明指数,以至留下了“这山望到那山高,两眼盯到431”的俗语。431厂生产的火车头,无论是西出阳关,还是远涉重洋,都是首先迈过这九曲河的小桥而奔向五湖四海的!431厂是九曲河畔车文化的奠基者、引领者。正是以它为龙头,加上后起的南骏汽车、四川现代,为资阳的“西部车城”增加了底气。九曲河上这座无名的铁路桥成了资阳联系世界的脐带!
过铁路桥,移步九曲河东岸,顺梯而下,行走于芭蕉林林荫栈道上,九曲河水,流淌在脚下,随手掬起一捧,便可洗脸。亲了水而远了晨光。太阳在莲台寺上方,已露出大半个脸,大有稍一使力便可挣脱乌云羁绊之势,光线直射在对面高楼的瓷砖和玻璃幕墙上,再斜折射至水面,栈道上、林荫下增添了几分亮色。水波、光影,在石头墙面上闪动,将我行走的影子如皮影一般照在墙上,时长时短地流动。
芭蕉林的得名有几分偶然。1998年前,这里是城郊一块菜地。资阳与内江分设前,当地村民预感到了这块地的潜在价值,为了多赚几个征地果木赔偿款,临时起意,在地里密密地栽种了在资阳并不结果的芭蕉。繁殖力强的芭蕉很快由子及孙,成了一片林,市民于是称这片地为芭蕉林。从地理上看,如今的芭蕉林住宅小区无疑是资阳城里一块上佳的风水宝地,后面背靠青山,前面一汪九曲河水飘然而过,两桥连接外界,让人想起诗仙太白那“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的佳句,颇有几分“小桥流水人家”的桃源仙境味。
和芭蕉林小区住户一样,居住于九曲河畔的所有人都是政府治理九曲河的直接受益者。
四
海天水务与市邮政局之间的仿古栈道是直接从河边建起来的通道,栈道下是常绿的沿阶草和等距离栽植的紫荆,草木与悬崖上的原生植物被自然衔接,不露痕迹,既方便行人通过,也不破坏生态和妨碍泄洪。行走其间,我的影子已移至我的脚步斜前方,晨光已落在我的背后了。拾级而上,到了矮子桥。土得掉渣的名字,显露出古朴与自然,这是九曲河上与筏子桥、松涛桥同批的最早的几座桥之一。老成渝公路最早由刘湘于1928年发起修建,及至抗战8年,重庆陪都时代走向她的第一个繁荣期。在那民族危亡的日子里,冯玉祥将军通过这条路到资阳募过捐,蒋介石夫妇经常往返成渝之间,曹荻秋从这条路走向了繁华的十里洋场,饶国华上将从这条路上走向了抗日战场,并从这条路上魂归乡梓;资阳的伍市干酒、临江寺豆瓣、白砂糖出矮子桥而走向大成都。长亭古道,荒烟蔓草,九曲河见证过多少英雄豪杰的匆匆脚步和多少巨商大贾的碌碌身影!晓行夜宿,络绎于道,矮子桥上烙下过多少雅士名人和征夫离人的鞋印!在1952年成渝铁路和1995年成渝高速公路通车前,旧成渝公路是资阳通江达海,走向世界的快速通道。上世纪90年代将公路改造为城市街道时,在旧桥上叠建新桥,矮子桥真的矮了下去。晨曦中伫立于矮子桥,倚栏俯视,但见桥下,一对老年夫妇在一片巴掌大的水边沙地上给稀稀拉拉的蔬菜浇水。城中田园,让人看到的是九曲河畔新市民对农耕的眷恋。
从天景花园以下至新华宾馆与资阳大众网办公楼之间,因历史原因,早期的规划未能给九曲河留下更宽阔的空间,岸上高楼,傍水而建,人行通道只能往河心延伸。行走在这一段狭窄的九曲河上,犹如舟行三峡,两岸崖壁,压顶而来,弱弱的晨曦被切割成了零星小块,从楼间缝隙,偶得一见,成为奢侈。修建有些年头的石堤缝隙已斜长出碗口大的苟树和榕树,如郦道元写三峡的“绝巘多生怪柏”。在新华宾馆至太平洋影城之间,九曲河拐了一个大弯,弯曲成了一个弧形半岛,临河堰嘴居民小区一边,难以通行,只好弃河岸而从大街上直入九曲河广场。
站在九曲河广场,如船出三峡,豁然开朗。这时的九曲河已变成了西北—东南走向。太阳已完全冲破云层,如一方刚出炉的大铁盘,悬在左前方,耀眼刺目。九曲河广场上,高高低低、疏密相间的树林间,残留着层层薄雾。树尖上栖息着几只被称为风中精灵的白鹭,慵懒地梳理着羽毛。广场边,那高大的方形建筑,是储存着资阳的历史与过去,寄托着资阳人梦想与未来的城市规划馆。广场上照例是沿河两岸随处可见的坝坝舞。过玉带桥,广场对面的滨河路是资阳著名的夜啤酒一条街,辛勤的环卫工人正一丝不苟地清理着昨夜的残迹,以迎接新一轮太阳的升起。
天景花园到九曲河广场一线,是新资阳城炙手可热的新兴商业带,她的兴起,打破了旧资阳以一条和平路带动全城经济的狭小的商业格局,改变的是人们居住、生活、购物的传统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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