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丹萍

刚去放飞了心情，从大山里带着花草的芬芳赶回家，电话便不停地响起，守藕田的工人恼羞成怒地吼：“这附近的村民，无论大人孩子，成群结队强行来摘荷叶荷花，不听招呼，摘起就走。”

这样的问题已经出现了不止一两次。每一次都有熟人出来说情，赔偿的事便不了了之。这天抓了几个十多岁的孩子，工人要求“严惩”，我也气呼呼地说：“我马上来，严惩不贷，这次真冒火了。”于是一个电话便喊了十多个人风风火火赶往藕田。

一看那些摘下的荷花，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已经绽放，有的耷拉着，有的昂首怒放。那份清丽，那份脱俗，让我的心针刺一般滴血滴泪。想想为了这片藕田，我呕心沥血，苦心经营，为了藕的成长彻夜难眠，寝食难安。没有水了，请工人通宵抽水灌溉；荷叶长虫了，为了环保，不打农药，请人捉虫。好不容易，开花了，荷叶舒展了，绿油油的一大片，草原一般，绿色大海一般。无论是风，是雨，是骄阳，还是月朗星稀时，我都要去看看，去抚摸，去嗅嗅，去接近它们。心，诗意一般的婉约美好。可此时，它们却这样被无情地摘下，弃之于沙砾中，花杆还滴着泪，花瓣黯然失色。难以遏止的愤怒让我的血往头上冲，有些失去理智地狂喊：“一个人赔偿两千，不然不准走。”那几个孩子吓懵了：“阿姨，原谅我们吧，我们也是第一次。”我已经听不进这些。

再三要求他们，通知家长。家长来了以后也是找起各方面的关系来说情。是啊，不就是几张荷叶，几朵荷花吗？可是日久天长，几个月下来，这不仅仅是几朵花，几片叶啊，想想这些荷叶荷花被摘后，泥土里面的藕会渐渐烂掉，谁不发火？这相当于一个生机勃勃的少女突然夭折了！面对众多的说情，我难以抉择。于是阴沉着脸坐到车里准备默默离开，任由我的朋友们来处理此事。就在我回头的一瞬间，突然一个流泪的女孩儿进入我的视线。她哭泣的眼泪触动了我的心，怒气有所收敛。

一幕三十多年前的往事浮现在脑海。

那时候我家非常贫寒。地里什么庄稼成熟了，农民们收割完毕，总有些洒落在地里的，我和妹妹便去捡回家。那时候捡这些东西的孩子也多，有时候能捡一些，有时候却收获很少。记得一个暑假的一天，包谷刚好挂须，我们也是因为割草或捡一些充饥的东西回家，误入包谷地。我们饥肠辘辘地看着清香的包谷，馋涎欲滴，便毫不犹豫地掰下半筐急忙往家跑。一路小跑，想着包谷煮熟的美味，想着煮包谷的那汤，那份清香喝下去后清新肺腑，想着父母的表扬，心里那个美就别提了。可是谁知道，回去后，父亲并没有表扬我们，而是严厉地打骂一顿后，开始了谈古论今的教育。我们这才明白，这包谷根本没有成熟，那些包谷粒还是“水泡”。

父亲教育我们“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人穷志不能穷，没有志气，以后会被人看不起，无论如何绝不能有偷窃行为……这事就算过去了。

第二年初夏，家里已经青黄不接，顿顿吃牛皮菜叶子。到了收麦子的季节，我和妹妹又出去捡麦子。我和妹妹跑到一个偏僻的山沟里，在一大片地里开始割麦穗。“马上就快装满两背篓了，这次离村庄远，家里人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我和妹妹正悄悄地说话，一个声音在头顶的小路上传来：“干啥子呢？”我们心内一紧，镰刀落地，不知道如何是好。来的人是生产队长的儿子，队里唯一的高材生，正准备参加高考，在这僻静的地方看书。我不敢想象，这次如果被父亲知道了，后果有多严重；如果让生产队长知道了，队里丢失的所有东西就会让我们家赔……想着想着，我的眼泪便无声地流了出来。

正在我们不知所措时，那个生产队长的儿子却温和地对我们说：“以后不要偷了，背回去吧。天黑了，要不要告诉你们爸爸？”我们沉默着，依然泪流满面。他彻底动了恻隐之心。也许他知道我父亲打人的狠劲，也许他知道没有妈妈的孩子很可怜，也许他明白我们家境的贫寒，也许他的书读得很多，明白位卑人微的苦楚。反正那一次，他原谅了我们，时至今日都没对别人说过我们偷麦子的事。那一次，我对他的感激刻骨铭心，虽然我们没有对他说“谢谢”，但我内心的感激留存至今，并一直时刻关注着那位善良的人。

像那位善良的人一样，我决定原谅这些孩子。他们可能的确不知道这样摘荷花荷叶是错误的，他们也许不是故意为之……我不愿在他们幼小的心灵上留下阴影。

我拨通了处理此事的朋友电话，让他们原谅那些孩子。此举，缘于我也曾经被原谅包容过，缘于那位生产队长的儿子也这样待过我，让我的回忆里充满了美好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