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古翔
我一直固执地认为,每年的炎炎夏日是被满山的夏蝉硬给唤来的!
初夏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满山花红,原野苍翠,处处生机。但一旦树上的蝉子们扯开喉咙开叫,就让人心紧地知道,如火的夏天来了。
这个时节恰好又是放暑假的日子。小时候我不是很喜欢暑假,漫长、炎热、饥饿、劳动、瞌睡、蚊蝇,这一切交织在一起,盛夏的乡村并非如多情文人笔下的田园牧歌,无法给像我这样的乡下小子以太多的美感。
在这种灰暗落寞的心境之下,漫山遍野的蝉子们可顾不了你那么多,如艺术水平低劣的影视剧配音一样,在田间地头,大树小树上,庄稼草地里,不分时间场合,不看人们心境,一个劲地嘶鸣,听得人心烦意乱。
在我一大早顶着露水到包谷地里掰包谷时,它们在耳边吼。
当我提狗屎箢篼漫山遍野寻找那狗屎时,它们在耳边吼。
当我背起背篼极不情愿地走向雨后的泥泞中去生产队红苕地里翻苕藤拔野草时,它们在耳边吼。
当我跟在大人们打谷子的拌桶后面,全身透湿地把一个个湿谷草拖上田坎时,它们在耳边吼。
当临近中午,饥肠辘辘,饿得浑身乏力还得继续干活时,它们在耳边吼。
当烈日当空,我个人昏昏欲睡地坐在堰塘边一步不离地看守偷嘴的鹅鸭时,它们在吼。
当半天半天地枯坐着满手血泡搓包谷粒时,它们在耳边吼。
当太阳西斜,全家人如打仗一般往家里搬谷草、苞谷杆时,它们在耳边吼。
当夜晚降临,才猛然发现家中鹅鸭未归而打起火把焦急地满沟寻找时,它们在耳边吼。
当大人们心情不好,挨了批评,满腹委屈无处诉时,听到的还是它们在耳边吼。
甚至,一天忙完,歇下来,在院子里纳凉时,它们仍在不厌其烦、持之以恒地吼。
蝉之所以给我不好的印象,除了自身贫苦劳累的心境,也与它们那叫声有关。那声音,如听木匠锉锯子,如听母亲用镰刀刮锅底,太单一,太没艺术水准了。感觉这气温经它们这么一叫就直线飙升似的,提高了很多度。
夏日乡下的蝉类,大致分三种:第一种是个儿大黑色的,我们直称为蝉;第二种是个子小而灰色的,我们称为懒蝉;第三种是个子小,绿色,书面语称为知了,乡下人根据其声音特色称为“嗯啊子”。蝉的喉咙粗,嗓门大,最破坏人们心情的就是它了,一扯开喉头,可以一两小时不换气地吼,如若恰好你心情不好,听得你连死的心都会有!而懒蝉呢,要换气,叫一次,就两声:吱——(停顿)——呀,给人的感觉是有气无力,上气不接下气,让人替它捏着一把汗,担心它一口气不来,就要晕死过去似的。蝉和懒蝉大都贴在稍高大的树草上,声宏而播远。而“嗯啊子”们呢,也许是依小卖小,大都粘在巴茅、豆梗、水稻叶子上,配以伪装色,仗着大家对它们的忽略,也是一个拉开喉咙就不收场的主。试想想,炎炎烈日下,一个寂寂行走于乡间的人被这三种声音像空气一样地包裹着,像是被箍在一个噪音的铁桶里,如影随形,丢不开,甩不掉,躲不脱,会是什么心情?
小时候,我们农村孩子嘴馋得什么虫子都敢烧来吃。在我的记忆中,我从来就没吃过蝉子。不是品相不佳味道不好,而是对它没有好感。偶尔顺手捉到一只,把玩一阵便扔了。少年的爱憎,有时巴不得满山的蝉子们早点死绝,早日迎来清凉的秋。虽然也知道,今年的蝉走了,明年的蝉依然会再来。
我对蝉印象的改变,是在高中时,心境上没再那么劳累,也有了几分文学青年的小资情怀,开始关注花鸟虫鱼。而彻底一语点醒我的是法布尔的《蝉》,作家在文末深情地写到“四年黑暗中的苦工,一个月阳光下的享乐,这就是蝉的生活。我们不应当讨厌它那喧嚣的歌声”,读得我顿时就泪奔了。尤其是最近入秋以来,每天早晨走进办公楼,发现地上到处躺着早死的懒蝉们的尸体,就生出几分悲悯来。万物苍天,同为生灵,我们人类,在小动物们面前实在是过于强势了,我们没有理由厌恶鄙视它们。当我们人类在阳光下幸福地生活时,还有一群挣扎在泥土里期待着明年破土而出的蝉蛹们,见到阳光,放声歌唱,是它们小小的愿景。
至今,我虽然并未对蝉的印象上升到喜爱,但至少是同情、原谅了。来吧,小精灵们,唱吧,蝉儿们!释放出你们体内的浊气,唱出你们自己的感觉,唱得不好,不是你的错,敢唱就是可贵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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