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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眼

2022年01月21日 10阅读 来源:资阳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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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宇

对天空的认识与想象,一度仅停留在蓝天白云的诗情画意和关于太阳、月亮的古老传说中,在苍茫的天空之下思考血脉相连的村庄命运,则是在离开村庄之后的事情了。多年之后,因老家铁树开花的奇景回到村庄,面对沉默无言的天空,曾在村庄里流行的“老天开眼了”“老天瞎了眼”等俗语在耳边回响。天空的角色开始发生变化,她就是神明亮的眼睛,是村庄变迁的记录者和见证者。

如同人眼一样,天眼也是一部庞大的摄像机,她储存着村庄所有的过往,无论欢喜还是悲伤。打开她庞大的储存库,用我最深刻的记忆关键字进行检索,一幕幕熟悉的村庄往事清晰再现。这些只有在村庄生活和老去的人才懂得的质朴语言里,我首先听到了“老天开眼了”的欣喜。

这是一场及时雨,从午后开始,便狂泻般洒向村庄干涸的田地和沟渠,直到傍晚时分才在分外温暖的夕阳里打住。雨住了,但屋檐还在不断地往下滴水。祖父坐在屋檐下卷着叶子烟,深深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田埂上,邻家老伯带着名叫“阿财”的小黄狗视察着田里的积水量,口里不断念叨着“这下,终于可以栽秧子了。”远处刚半人高的玉米像渴了许久的青年突然喝足了水,立马变得精神满满,像是对农人之前叹息的最好回应。整个村庄都听见水流动的声响,这声响就如同欢快的音符,奏响了一曲专属于村庄的“欢乐颂”。此刻,向来对天空充满敬畏的母亲,放松了深锁的眉头,一边向着天空拜了又拜,一边自言自语道“老天终于开眼了”。

对天空充满好感,似乎就是从这场及时雨开始的。母亲坚信是村庄的善良打动了天空,让她开了天眼,看清村庄的疾苦,感同身受,终于落下了感动的“眼泪”,解了村庄的燃眉之急。从母亲的质朴与纯真中,我留下了对天空分外美好的第一印象。因此,对天空所有的美丽想象,都是以雨水作为前提的,以至于在后来的美术课堂上,其他同学所描绘的天空要么是阳光明媚,要么是皓月当空,只有我所勾勒的天空大雨淋漓。虽然,那时我并不明白,村庄对阳光的需要和对雨水的渴望是对等的。

或许,这世间所有的美好都如同晶莹剔透的琉璃,美得令人心驰神往,却往往又在时光的流转中,突然碎掉,甚至还碎得让人心生憎恨。天空给我的美好印象,因为一场雨而滋生,也因为一场雨而破灭。

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雨。耄耋之年的祖母躺在病床上,强忍着巨大的疼痛,用微弱的言语安慰着守护在一旁的众亲人。谁也未曾想到这般年纪的祖母,竟然还要忍受淋巴癌的折磨,不能寿终正寝。祖母一生与人为善,她的善良是村庄形成的共识。记得二十年前的一个夏天,村子里来了一名看起来十分邋遢的老乞丐,没有人愿意多看他一眼,只有祖母把他叫到家里来,将中午剩下的饭菜热了热端给他吃。临走时,祖母还从兜里掏出来一把皱巴的零钱递到他的手里。我从老乞丐迷离红润的眼睛里,感受到一股迸发于内心的真诚感动。从这件尘封于陈年岁月里的往事中,祖母的善良可见一斑。然而,祖母根植于血脉的善良,最终却没能打动天空。送祖母上山的那个清晨,天空没再下雨,除了一片唢呐的悲鸣和不忍离别的哭喊,村庄里安静得有些反常。凌晨五点的天空昏暗暗的,像是眯着眼还在沉睡。天空不来送葬,村庄用沉默为善良的祖母表达抗议。

祖母在巨大的痛苦中离开了我们,留下的是年少的我对天空美好印象的破灭和深刻不满。“老天瞎了眼”——是我当时内心最真实的愤怒。从那以后,我很少抬头望天,在我的心里,天空不再,天眼已经“瞎”了。

当我多年之后回到村庄,在老家的院子里见到种下近二十年的铁树开了花,花像一根铁杵,直冲冲的,直指天空。此时的铁树花开,对我而言,像是有着某种深刻的意义。在天空与我之间,铁树花成为一条纽带,在村庄的见证下,让我久违的眼神与天眼对视,独特的交流正是和解的语言。或许,更为准确的说法是我内心仇恨的放下。天空又开始下雨,一遍遍冲刷着我过于偏执的认识与想象,这场雨过后,内心的天空也开始放晴。当然,我也明白了,面对艰难的前路,我对阳光的渴望远远超过对雨水的需求。或许,祖母的善良未曾感动天空,只是天眼打了个盹,醒来后觉得愧疚,要对继承了祖母善良品质的我,格外眷顾。

我的疑惑,天空给予了最善意的解答,然而村庄的疑惑呢?

近年来,随着城镇化进程的不断加快推进,村庄一面坚守着古老的土地哲学,一面却不得不为了当代化的生存方式而人去楼空。看着一块又一块长满杂草的土地,看着一代又一代人纷纷逃离,村庄的内心里也充满了一时半会难以想得明白的疑惑。或许,村庄曾尝试着与天空对话,但天空总是眯着天眼装睡,对村庄的疑惑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我想,这是天空的刻意回避,天眼能够看见一切,却并不一定能够明白一切。近二十年的村庄变迁,是一个巨大的生存命题,这并不等同于类似于我这样的个人命运,它更加复杂,更加多变,更加深刻。无法问卜前路,天空只好选择回避。

天眼仍在,我们的村庄却不知将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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