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水章
在德德当兵的前两年,我们生产队引进了一种新苕种——蓝水苕。这种红苕产量高,好吃,而且会开花。开出的花朵,像泼上了蓝墨水一样,虽不艳丽,却清新淡雅。当姑娘们掐红苕花玩时,社员们便送了她们一个共用的绰号——红苕花。她们听了,最初不喜欢,觉得土。可听多了,也慢慢接受。管它牡丹花红苕花,是花就好。
德德出名时,年纪很轻,大概十八九岁吧。一个生产队四五百号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要在其中冒出头,被人记住,并不容易。德德受人关注,起因是他要去当兵了。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农村,当兵很荣耀,远比现在农家子弟考上大学还有面子。那时的农村青年几乎看不到前途,招工没份,上大学别想。离开农村的唯一出路,就是当兵。尽管大多数青年当了兵,泥鳅最后还是泥鳅,但当了兵就有可能提干,或者学门技术。再不济,光是那身绿皮子,也显出比一般青年见的世面大。
德德要当兵了!这消息就像科举时代谁家的子弟中了榜一样在家乡轰动。
德德他们刘家真是有出息了!老人们围在一起,满脸羡慕地议论。
德德娶老婆的事成了!有儿子的母亲们十分感慨。
生产队有几个跟德德年龄差不多的红苕花,一改先前的矜持,齐齐朝德德开火。之前,德德差不多都向她们递过眼色,但没有一个回应。自视为凤凰的红苕花,根本不把生产队的小伙子放在眼里,觉得他们都不配。但小伙子们依旧痴心不改。
我有两个堂哥,与德德年龄一般大小,只读了两年小学。为了追求各自心目中的红苕花,竟别出心裁自制乐器,企图以音乐俘获姑娘们的芳心。一个堂哥用蛇皮、马尾、松硝等材料自制了一把二胡,有空就把二胡顶在肚皮上,边走边拉。拉的时候,眼睛始终盯着附近一家女娃子的家门口。另外那个堂哥砍了一根斑竹,自制了一管笛子。他看中的是上塆胡家的妹子,于是晚上有月亮或星光的时候,就跑到上塆去,对着胡家老房子呜呜嘟嘟一阵胡吹。
有一回,我问拉二胡的堂哥,你拉的啥调?堂哥回答我,他拉的是歌词。见我犯糊涂,堂哥又在腿上架起二胡:“听着哈,黄丝蚂蚂,来抬嘎嘎。你听,像不像?”我一听,还真有点像。我又问吹笛子的堂哥,你吹的啥歌词?吹笛子的堂哥不理我,把插在裤篼里的竹笛抽出来横在嘴上,一路呜呜嘟嘟地吹着,朝上塆走。
德德要当兵的消息,让生产队的姑娘们乱了阵脚。平时里她们团结得像一块钢铁,现在顷刻间土崩瓦解,各自为阵。她们纷纷托人说媒。见时间紧了,干脆亲自出面,直接表白。有的给德德煮鸡蛋,有的给德德送鞋底,有的送绣了鸳鸯的手帕,唯恐自己落在后面,让如意郎君的目光顾及不到。
幸福来得太突然,太猛,乱了德德的分寸。论脸蛋儿和身段,他也看中了胡家妹子。可胡家成份是富农。德德的父亲不干,说这会影响儿子前途。一个叫翠兰的姑娘,胆子大,在塞给德德鸡蛋的同时,竟使劲抠了德德的手板心。翠兰身材高挑,能说会道,只可惜脸上长有雀斑。
时值初秋,红苕花开了,那身绿皮子已穿上了身,德德仍在犹豫。他不表态,就意味着每个姑娘都有希望。于是,在德德离开家的那天,几个女青年以拥军为借口,一同追到了城里。
第二天,几朵红苕花攒足眼泪,早早拥到火车站,等候德德。站台上挤满了给新兵送行的人群。新兵们背着背包,依次上车。火车已拉响汽笛,眼看最后一个新兵上了车,却没见到德德的身影。
生产队那个时候开得最漂亮的几朵红苕花,一个个蔫耷耷地走路回家。她们听说德德昨晚因为严重腹泻,被接兵部队退了。不久又有传闻,说德德一夜为摘哪朵红苕花愁肠百结,无法入睡,第二天部队都走了,他还没醒。
总之,德德当兵没走成。
超初,德德并没有什么后悔。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没走成未必是坏事,现在可以安心考虑爱情问题了。遗憾的是,深秋到了,开挖红苕了,围绕着德德的那几朵红苕花,因为德德身上的绿皮子没了,都不约而同地向他关上了爱情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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