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光明
灿烂的阳光是一道分界线,将美娟幸福的日子定格在那个午后。那天,嘉轩借来一把电锯,自己给卫生间吊顶,美娟帮他扶扣板。嘉轩左手用力按住电锯,右手拿着一根木条。木条断裂的刹那间,电锯惯性忽地向嘉轩手腕压去。美娟只听见“啊”地一声,然后眼前一团红色血雾,像榨汁机里的杨梅汁,在窗外透射进来的阳光里喷溅,血雾一下蒙住她的眼睛。
美娟是个漂亮可爱的农村女孩,活泼大方,山花般的笑意如浓浓的米酒,使人陶醉,每年上门提亲的媒人络绎不绝。可是,美娟不顾父母的反对,拒绝了许多条件不错的男子,嫁给了同村忠厚老实的嘉轩。
嘉轩家境一般,并不富裕,但心地善良,婚后对美娟宠爱有加。嘉轩从不让美娟做农活,连洗衣做饭这些本该女人做的家务,嘉轩都揽下来。冬天,美娟一觉醒来,嘉轩已经准备好烫烫的热水、暖暖的早餐。美娟父母看到嘉轩对美娟这么好,原本因嘉轩拿不出足够彩礼而产生的怨气也就烟消云散。岳父岳母接纳自己,嘉轩在机械厂打工就更有热情,每日早早上班,最后一个下班,他只想多挣些钱,让美娟过得像个城里人,有足够的钱去做头发、美甲和美容,让她打扮得更加漂亮。
嘉轩失去右手,等他出院,小家庭欠下20多万元债务,美娟身体一下瘦了十来斤,从此她远离了化妆品。不过,美娟天生一副笑脸,她并不把生活的艰难挂在脸上,反而时时安慰、鼓励嘉轩,帮他建立信心。
最近,美娟每天一早出门,晚上很晚才回家。昨天,她一进家门,就让嘉轩闭上眼睛。美娟塞了一个东西到嘉轩嘴里,同时还塞了一百多块钱在他左手心。嘉轩咬一口,一股熟悉的酸酸甜甜的味道让人为之一振。“哪里来的杨梅和钱?”嘉轩睁开眼睛,问美娟。嘉轩出事后,家庭立即陷入困境,柴米油盐成了大问题,所有能借到钱的亲戚朋友都成了他们的债主,再也难借到钱了。“用小费买的。”美娟笑着说,“还记得以前,你经常去山上采杨梅给我吃吗?”嘉轩怎么会不记得呢?嘉轩不喜欢吃杨梅,受不了那融化牙齿的浓烈酸味。美娟最爱吃杨梅,小时候,她经常拉着嘉轩上山采杨梅,因为她不会爬树。后来,嘉轩每年六月,都要去山上采摘杨梅给美娟,还分给她同学,可能是这个缘故,美娟心里一直都非常喜欢嘉轩。
残疾后,嘉轩变得越来越敏感,对美娟也好像失去了信心,总是疑神疑鬼,怕她哪天突然离开他。有一次,嘉轩躺在房间里发愁,美娟妈妈来看美娟,她以为嘉轩不在家,就劝美娟说:“娟啊,你要认真考虑一下未来,一辈子跟着一个残疾人,要苦一辈子的。你还年轻,听妈的话,重新找一个婆家。”不仅美娟父母这样劝美娟,就是美娟的闺蜜也这样劝过她。虽然美娟每次听到相劝,她总是摇摇头,说我不会离开嘉轩的,但嘉轩心里却越来越沉重,有时还莫名其妙地冲美娟发火。进入6月份,美娟说她找到一份工作,在县城一家酒店总台上班。她安慰嘉轩说,有了收入,以后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美娟还说酒店天天有接待,客人吃不完的水果,她就带回家来,这些杨梅不用花钱。嘉轩并不希望美娟去酒店上班,一方面对她有点不放心,更重要的是不忍心她这么辛苦。
那天,天刚蒙蒙亮,美娟又跟平时一样去县城上班。嘉轩故意躺在床上不起床,等美娟出门,他马上爬起来,悄悄尾随在她身后。美娟并没有去县城,而是一头钻进了村外的树林。那一片树林,几乎每个晚上都有年轻人在谈恋爱,嘉轩和美娟也曾经在这里约会过。偶尔也有已婚的人来这里偷情。嘉轩心里一阵酸楚和恼怒,但这不能怪美娟,换哪个年轻女人都可能无法保证会一直守着一个残疾人。嘉轩悄悄地跟着美娟,看着她一会儿低头钻过草丛,一会儿抬手拉开树丫,寂静的树林里只有她踩断枯树枝的声音在回荡。美娟一个人从来不敢进这片树林,只有一种解释,树林里有人在等她。
嘉轩忍着内心的痛苦和愤怒,紧紧跟在美娟身后,小心翼翼地踩在泥土上,避免发出声音。“假如看到美娟跟别的男人幽会,我怎么办?”嘉轩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反复问自己。他最后拿定主意,如果真看见美娟跟别人约会,就悄悄离开。这时,他看见美娟在一棵树下停了下来。美娟从袋子里拿出一顶旅行社团队帽戴在头上,提着一个袋子,然后伸出双手,抓住树枝,往树上爬去。她爬树很吃力,没什么技巧,显得很生疏,但她最终还是爬上了树。此时,天已大亮,嘉轩远远地看见,美娟站在了一棵杨梅树上。树上红杨梅并不多,零零星星藏在树叶间。
嘉轩忽然鼻子一酸,流了眼泪,哽咽起来。他轻轻朝那棵杨梅树走过去,逐渐加重脚步,不敢突然发出声音,害怕惊吓到美娟。她胆子非常小,晚上,她连自己的影子都害怕。正在树上用目光仔细寻找杨梅的美娟突然看到嘉轩慢慢走来,吓了一跳,险些从树上掉下来。美娟看清是嘉轩,捋一下脸上的头发,又喜又怒地骂他一句:“你怎么来了,万一碰到受伤的手怎么办?”
嘉轩抬头,山坳里投来的一片晨光,穿过树林,洒在美娟身上。他伸手去接美娟从树上递来的袋子,袋子里有半袋杨梅,熟透了,红得发黑,浓浓的酸甜味道在树林里弥漫。
第二年,有人说县城新开了一家小水果店,男的一只手,看了让人心酸。女的活泼大方,整天带着甜甜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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