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家文

我还记得，你年轻时的样子，高大的身躯，明亮的眼眸，爽朗的笑容……一切的一切都清晰得仿佛伸手就能触碰。时光匆匆，数十年弹指一挥间，一切都已不是当年的样子，岁月在你我身上都留下了深深的痕迹。但当我看到你眼中那仍然明亮而温暖的光芒时，我就觉得，一切都还是当初的样子。

在那个物质缺乏的年代，你在想尽办法为我们提供吃穿的同时，还经常给我们唱歌、讲故事提供精神食粮。在不知不觉溜走的幼年时光里，你是我绝对无二的偶像。那时我这个黄毛丫头常常躲在角落里静静地用钦慕的眼光看你的一举一动，对自己的一切都感到那么自卑，暗暗祈求自己有那么一天能长成你的模样；暗暗地想，长大后如果遇到一个像你一样的人，一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嫁掉。

可那时的我总是精力旺盛，总是没心没肺不按规则出牌，常常惹得你暴跳如雷。你叫我“捣蛋鬼”，手边抓着啥就用啥揍我。我常因为你的暴怒而吓得瑟瑟发抖，飞奔而逃。你不知道那时的我好钦慕你，而你却不顾我的感受对我大发脾气而暗自神伤。我投靠了慈祥而宠爱我的爷爷，躲得远远的不想爱你了。

开始上学了，爱学习不爱做家庭作业的我，成了最让老师头疼的学生之一。我习惯于逃学，因为没做家庭作业，老师就会扯着我的耳朵拉我到教室后面罚站。在老师一次次家访后你不再沉默，逮着一次就狠揍一次。在发现狠揍无作用后，便经常在我上学时悄悄跟着我，直到看着我进教室才放心回去。可你知道吗，每次我总是装作不知背后有你而直接走进教室，在你放心回转身的那一刹那溜出，消失在学校周围的山林里，有时比你还先出学校。看到你在一次次暴怒后只能连连叹气，我感到了小小的得意。

小学三年级开始不逃学了，你本以为可以放心了。但我又开始了对你新一轮的折腾：上课偷看小说。在老师叽哩哇啦多次控诉之后，你火爆的脾气又被点燃。我冷冷地看着你，大声地说我这样是因为学了你的样。你的暴怒骤然平息，转而愣住，久久没说话，最后只是狠狠地说了一句：“上课时间不准看小说！”学了你的样，这个我没说谎，因为你每天劳作之余最大的爱好就是看书。

上初中了，早上天不亮就要出发，晚上经常伴着星星回家，可我总感觉你爱别的姐妹胜过我，偶尔还会觉得自己也许是你们捡来的，于是经常和你赌气。于是因了我的刻意疏远和你的忙碌劳累，我们的关系相处得表面平静而内心僵持。高中时，因严重贫血而常常休克的我，看到了你的焦急和关切。你倾其所有，想尽办法医治我。而我却偏执地认为你只是为了不让我死掉而已，不是爱我。你早就不是我钦慕的对象，我也搞不清楚我还爱不爱你。

再后来，我开始工作，挣了钱也给你买你喜欢的东西。这时的你已不是当年那个年轻气盛的美男子，神态和语气里更多了岁月的沧桑和对我的慈爱，年轻气盛的我认为这只是你老了的表现。

那年夏天，你大病一场。最初我以为会从此失去你，心开始痛了，蓄积多年的泪水喷薄而出。我无法想象没有你的日子，因为你是我的父亲，因为我爱你！

曾经的日子如光般从心中闪过。历经坎坷的我，懂得了你态度粗糙是因为想竭尽所能给我们最好的，每天忙碌没精力也没闲心与我这个“捣蛋鬼”周旋；遭遇挫折的我，常常因你一句“怕啥啊，有爸爸呢”而内心镇定发奋振作。我终于明白，我很爱很爱你。

时间如刀剑，刻下的沧桑痕迹都无法磨灭，回忆里的种种都如深邃星河中闪亮的钻石。过去无可追回，但是还好你还在我们身边，我感觉自己是多么幸运。看着手术后躺在病床上的你，头发里银丝闪闪，虚弱如小孩子一般无助。表面僵持的我，默默祈祷你能早点好起来，一遍遍为你按摩减轻术后疼痛，以减轻我内心的负罪感。

当你稍稍恢复，就对我露出灿烂的笑容，一切的不快皆消融，那根爱的弦就这么在你的笑容里被轻轻拨动，弦音悦耳如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