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秀颀

那天，我们走到我将要就读的大学校门时，爸爸却挪不动步了，站在校门口一言不发，神情严肃。我用眼光催促他，他仍一动不动。

爸爸在校门口打量了许久，才转身对我笑了笑：“进去吧！”我平生第一次看到爸爸眼里有泪花。吃午饭时，我问爸爸：“校门口是咋回事？”爸爸说：“没事。”我马上耍赖：“你不讲，我就不吃饭！”爸爸笑了笑：“想起了一首歌！”我很好奇：“什么歌？”

爸爸放下筷子，唱起一段我从没听过的歌曲：“我是一颗蒲公英的种子，谁也不知道我的快乐和悲伤。爸爸妈妈给我一把小伞，让我在广阔的天地间飘荡，飘荡。小伞儿带着我飞翔，飞翔，飞翔……”爸爸唱得有些忧伤，又有些自豪。“这是我小时候很喜欢听的一首歌，送给你。以后，你就是一颗蒲公英的种子，要多保重啊。”爸爸眼里又噙着泪水，“我今天真有远嫁女儿的感觉……”顿时，我鼻子一阵酸楚。

我跟妈妈说这事时，她很淡定：“你爸是个很有激情却又很少表现激情的人，他是舍不得你远离我们。”我问妈妈：“你以前见过爸爸流泪吗？”妈妈笑了笑：“见过两次，你爸流泪简直就像在唱歌。”妈妈一下子回到了过去……

原来，妈妈见到爸爸第一次流泪是他们同在工厂上班的时候。

为了改变生活，爸爸妈妈高中一毕业就到一家陶瓷厂干重活，他们是到厂后才认识的同事。春节前，厂方告诉新职工：陶瓷厂历来都不放春节假，车间职工照常上班，节后再补假。爸爸妈妈那年的年饭是在厂里小餐馆吃的。爸爸点了一份炒菜、一小盘香肠、二两酒，第一次在外过年，他很有些伤感。妈妈吃得更简单，只点了一碗牛肉面。当别人在家属区住房里与家人欢聚时，这两个小青年却孤寂地各自吃着“别样”的年饭。那天，厂领导为大家点播了一首王杰唱的《回家》，当广播里歌声传来时，爸爸哭了：“老子要回家……”眼泪在因上班而布满泥尘的脸上淌出一道道“小河”。妈妈一下子愣住了，忙过去劝爸爸：“不要喝了，还要上班……”这顿年饭，他们的感受格外深刻。

不久，那家陶瓷厂倒闭了。大家分散后，爸爸妈妈一直保持着联系。

妈妈第二次见到爸爸流泪时，他们结婚还不满半年。

爸爸妈妈结婚时几乎一贫如洗。夏末，简单婚礼后，他们在双方父母身边呆了几天就匆匆出门，他们要多挣些钱，好孝敬父母，好构筑温暖的家。快到春节了，爸爸妈妈才得知：春节后老板才能回来给大家兑付工钱。“老子结婚第一年就不能回家过年？”爸爸懵了。那年，爸爸妈妈就蜷在租住的小单间里过了春节。大年三十晚上，邻家屋里传出李春波那首《一封家书》，当唱到“今年春节我一定回家”时，爸爸竟伏在床上抽泣起来：“爹妈呀，儿子无能啊……”妈妈也一块儿抹泪。

“有了你之后，你爸尝试着做生意。每次遇到波折，他总要唱《英雄泪》激励自己，但绝不流泪。熬了好多年，我们的生意才有了起色，后来我们把乡下的房子修整漂亮了，现在又在城里买了房……”妈妈讲完往事，颇有感慨，“白手起家干到现在，好日子来之不易，我们都很珍惜。”

今年春节，在我的建议下，一大家人破天荒举行了一次家庭歌会，伯父、叔父和姑姑他们都亮嗓开唱，爷爷也唱了他喜欢的那首《我的祖国》，堂兄弟、表姐妹们更是唱得手舞足蹈。轮到我唱时，我准备把自己学唱了好久的《回家》献给爸爸妈妈。谁知，这首歌的前奏刚开始，爸爸就将音响停掉了。

“你对这首歌并不熟悉，何必勉强唱呢？”爸爸说，“你们没必要重唱我们唱过的一些老歌，也没必要重走我们走过的一些老路！”

“我就是想为你们唱一首歌嘛！”我也犟了起来。

“那就唱一首大家都熟悉的歌！”妈妈说。

这时，我突然灵光一现，脱口而出：“那我唱小虎队的《青苹果乐园》，祝福青春万岁！”

“好！”我的提议获得了一致赞同。

我唱这首歌时，兄弟姐妹们跟着唱，爷爷奶奶在一旁拍手，爸爸妈妈和伯父叔父也一边唱一边跳着。这时，我分明看到爸爸孩童般地朗笑着，眼里滚动着幸福的泪花。穿越父母零星的白发，我的歌声仿佛在他们青春跃动的年轻风采里舞蹈，一种难以诉说的感恩情愫让我热泪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