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

那位小伙子，两天都在这，莫非是小偷！

医院红砖红瓦、一楼一底单身宿舍楼房旁边，在小院子居住的武老干部坐门前喝茶，开始怀疑那位个子不高、穿着得体的小伙子了。

于是，警惕性颇高的武老爷子不忘用山东话提醒邻居：关门关窗，防火防盗。

歪打正着有结果。

当晚，单身宿舍楼天桥边传出清脆的重庆女高音：请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邻居已经将你列入黑名单；没有理由，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再不走，我喊保卫科的人了……快言快语，机关枪般的声音在夜晚显得格外清脆。

那位小伙子，干嘛不说话？曾当过侦察兵的武老爷子，竖起耳朵也没听清楚男方的一点点声音。

随后，宿舍楼传来沉沉的关门声；随后，那位小伙子消失在夜色里。

这一次，让龙女士在医院小有名气。

老爷子击节叫好：爽快，像山东人。

后来，龙女士到院坝乘凉时告诉武老爷子，那位“单相思”是高中同学，可她就是不喜欢。

眉清目秀，娇小玲珑——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龙女士卫校毕业分到医院工作，给人印象不错。

龙女士也有背景，其父为重医保卫科长。几年前，她在资阳作为工农兵学员推荐就读重医，中途被人替换，大学变成中专——这一打击，让她不再心高气傲，为人处世较真，嫉恶如仇。

带龙女士的老师川医毕业，打心底瞧不起中专生。殊不知，初来乍到的她实习格外认真，手拿笔记本，聚精会神看、听、写，不懂就问，非要搞清楚不可，常常让老师感到头疼。

与此同时，聪明的龙女士感受得到老师的不屑，于是更用心、更努力，上班专心致志，下班坚持学习——单身宿舍，台灯熄得最晚。两年后，龙女士考取了医生资格；十年后，龙女士在日本获得医学硕士，这是后话。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龙女士不算美女却耐看，自然不乏追求者。

因有耳闻，医院好些单身汉望而却步，偏偏中医科杨医生跃跃欲试。小伙子一表人才、家境不错，乃成都中医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扬言要靠个人魅力去征服龙女士。

不求人，先写信。

杨医生文笔不错，冥思苦想、几易其稿写了十几页数千字，把自己感动得一沓糊涂，巴不得能够打动心上人，继而明确恋爱关系。

因有前车之鉴，杨医生不敢冒失，通过邮局寄出情书。

一周之后，没有反映。

每每与龙女士相遇，小伙子欲言又止，可人家不动声色。于是，他挖空心思继续写信，直到陆续发十几封信石沉大海无消息，方才感到情况不妙。

怎么办？

与他住在一起的单身汉们，有的也有想法，有的出谋划策，有的想看笑话——酒壮英雄胆，小伙子决定主动出击。

一天中午，杨医生手捧鲜花守在天桥边，引人注目。

龙女士下班回来，杨医生面红耳赤迎上。鲜花还没有送出手，只听到一声“对不起，你的信寄错人了，你的鲜花也送错人了，你不是我的选择”。

随后，龙女士优雅地从他身边经过。

女士有礼有节，干干脆脆；男生目瞪口呆，进退两难。

目睹者想看热闹，没想到失望了，昔日精彩片段不再重演。龙女士识大体顾大局，给足了杨医生的面子。武老爷子评价，这个女子不简单！

这一次，让龙女士在医院家喻户晓。

无独有偶，还有故事。

武老爷子的儿子小武下过乡，复员后到市里一家国企机关工作。没过多久，他就注意到了与众不同的龙女士，开始主动打招呼、套近乎。

小武中等身材，长得精神，十分聪明，会拳脚、爱看书、好交际，回家住了不到两个月，已经与邻里打成一片——醉翁之意不在酒，小伙子看上了龙女士。

武老爷子看在眼里，暗暗替小武捏把汗，提醒要处理好邻里关系。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对龙女士在医院流传的两段故事，小武了解得一清二楚。相遇时彬彬有礼，交谈时游刃有余。默契的是，天桥边单身宿舍的台灯与武家小院角落的台灯，常常亮到凌晨时分。时间久了，被值夜班的人视为深夜的一道风景线。

不久，市里举行文艺晚会，一票难求。小武想方设法搞到两张，趁下班时间大大方方将票递给龙女士。龙女士没有拒绝，让小武心花路放。

天有不测风云。当晚7时半，演出拉开帷幕，坐在小武身边的不是龙女士。

小武不甘心，也不露声色。

几乎天天见面打招呼，经常在院坝里一起吃饭。一次聊下乡话题时，小武凭直感脱口而出：你在丹山。龙女士惊讶之余，对小武另眼相待。

半年后，小武认为火候已到，利用夜读时间撰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信，通过邮局寄出去。

几天时间，既没有反应，也见不到人。一打听，方知龙女士患病住院了。让小武十分不安并纠结的是：她到底收到那封信没有，自己该不该去病房看望……

那半个月，小武没精打采，若有所失；那半个月，龙女士病情加重，转院重医。

小武沮丧：顾忌多了，机会没了。

好在小武接到单位通知，到成都参加半年业务培训，才让他轻松了些；好在培训紧张有竞争，小武全身心投入，渐渐淡化想法。

忙里偷闲，小武常想自己一厢情愿是否现实：高中生与中专生究竟有多大的差距；重庆和内江究竟有多远的距离……

有天晚上，小武失眠有所触动，去小卖部提了两瓶啤酒，坐床头边喝边写信——不卑不亢，充满情感，发了出去，不再思想。

姻缘由天定。

培训期间，小武回家看望父母，邂逅相遇龙女士。他发现，龙女士热情主动，眼睛里有内容。只是，已经放下的他不愿被人小看，不想折腾弄巧成拙——阴差阳错，失去机会。

那两天晚上，龙女士、小武房间灯光不约而同亮到天明。

培训归来，武老爷子欲点化儿子时，缘分已经擦肩而过。

这一次，三人知。

无巧不成书。小武的女朋友居然是看演出时的邻座。

原来，龙女士是小武女朋友父亲住院时的主治医生。

1983年，小武结婚，龙女士送了当时很稀罕、不好买的不锈钢高压锅作为礼物。只有小武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1985年，龙女士与日本籍华侨结婚后出国定居。临行前，龙女士告诉好友：在内江，曾被几封信深深地打动过……

消息传到小武耳朵里时，他正在家里忙着洗女儿换下的尿片。一刹那，小武想其中有两封信肯定是自己写的……

三十二年，弹指一挥间。

今年春节，龙女士回国探亲后，专门从重庆乘坐动车到内江、资阳走了一趟：医院、农村大变样，物是人非事事休——已经没人认识她，故事依然在流传。

龙女士，丹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