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筱

太阳西斜，夏蝉仍在没完没了地叫着。

爷爷坐在老式摇椅上，远远地便听见“哒哒哒”的脚步声，心里泛出丝丝的甜意。摇椅那咯吱咯吱的声响，也好似忽地有了曲调，演奏得越发动听。

“爷爷，霄霄摘了花儿送你！”欢快的声音从老木门外穿透进来，女孩跑得脸颊绯红，扬着手中一大串橘红的花，冲到爷爷跟前。“爷爷你看！这是霄霄费了好大劲儿才从村北的墙上摘下来的，好看么？”

“好看，真好看！”爷爷笑眯了眼，接过了花。“我的霄霄真能干，送花给爷爷哩！”爷爷怜爱地摸了摸女孩的头，给她捋了捋耳边的发丝。

女孩嘻嘻地笑了开来。“爷爷知道这是什么花么？我不认得呢！”刚问完，她又扑闪着亮晶晶的眼睛，可爱地自答着，“哦，我知道了！是开成了小太阳的喇叭花！”

爷爷被女孩天真烂漫的表情逗乐了。“这是凌霄花，很久以前家里种过的，长得很好，爬得满篱笆都是，好看得很呢！”回想起霄霄刚被送来那阵子，爷爷浑身充满温暖的气息。他缓缓起身踱步到院边，紧紧盯着手中的花呢喃着：“他们也是觉得这花可爱得很，才把你的小名儿起为霄霄。哎，这一晃就过去了九年，不远了……”

“爷爷，你在说什么小秘密？霄霄也要知道。”女孩伸了小手，抓着爷爷的袖口晃啊晃。

“没有，没有，爷爷哪有什么小秘密。”爷爷悄悄刹住自己即将流露出来的哽咽，轻咳了一声，又坐回到摇椅上。“霄霄你看，这凌霄花啊，自己的干只有细竹枝那么大，却晓得攀着外物向上生长、向上绽放，定要活得高、活得远，真是让人敬佩啊。你也得像它一样，心向着天上的太阳，耐住了地下的荫凉，当有凌云之志……”

女孩听得迷迷糊糊，便枕着爷爷的腿，捂住耳朵撒娇：“爷爷尽说些霄霄不懂的话，我不要听，不要听嘛！”

“好好，爷爷不说了。咱们霄霄明年就十岁了，马上要成大姑娘了，还跟爷爷撒娇呢！”爷爷用苍老的手轻拍着女孩的后背，细细地看着霄霄稚嫩的脸庞。

女孩忽地站了起来，瞪着圆圆的眼睛，鼻翼哼哼地故作生气：“爷爷是霄霄自己的爷爷，霄霄就爱对爷爷撒娇，就要对爷爷撒娇！”

爷爷慈祥地笑着：“好好，霄霄想怎么撒娇都可以，爷爷喜欢霄霄撒娇的小模样呢！”爷爷又拉了女孩枕着他的腿，轻抚她的后背，眼神却转向了远方，“只是真的不远了啊……”

第二天一大早，爷爷就去村北剪了几枝凌霄回来，裁剪成长短一尺左右的小段，又细致地剪了叶子，比量了行距、株距，小心翼翼地插进土里，然后压实了土，浇足了水。霄霄紧紧跟在后面，仔细地看着爷爷是如何一步一步地扦插凌霄花的。

“‘直从平地起千寻’，霄霄可要像这凌霄花一般上进啊！”爷爷扭头看见霄霄全神贯注的样子，心里满是怜爱，又扬起了笑脸，“霄霄和爷爷一起照顾凌霄花好不好？它感觉到我们的用心用情，明年一定开得又多又艳。”“好！霄霄也喜欢凌霄花，霄霄和爷爷一起照顾，让它开得满院都是！”听着女孩稚气又肯定的回答，爷爷心里像抹了蜜一样甜丝丝的。

第二年蝉鸣渐起的时候，凌霄花果然如约开放了，满院都是。霄霄高兴极了，总念着她种了好多“小太阳”出来！更高兴的是，在霄霄十岁生日那天，她见到了自己想念了好久的爸爸妈妈，但最后却是大哭着不要和爷爷分开。她哭喊着：“霄霄要和爷爷一起住……霄霄只对爷爷撒娇，还要和爷爷一起照顾凌霄花……霄霄不要和爷爷分开！爷爷……爷爷！”她紧紧攥着爷爷的衣角，却还是被拉了开来。爷爷也蓄了满眼的泪水，却始终没有淌下来，抽身回到院角，剪了几枝凌霄花，给霄霄握着：“霄霄还记得爷爷上次是怎么插的么？”“记……记得。”“记得就好，只是爷爷以后不能和霄霄住在一起了，这几枝凌霄花带回去插起来，这样，爷爷就还是和霄霄在一起照顾凌霄花了。霄霄要听话，爷爷才会喜欢，才会去城里看你……”

霄霄对爷爷的记忆，永远停止在了她回望的那一刻，满院的凌霄花开得绚烂无比。爷爷倚着木门，不住地挥手，口里喊着什么。但爷爷的话被那汽车的怪叫声给淹没了，只隐约听到“……凌云……向日……起……”直到那汽车连影子也看不见了，爷爷才背过身去，泪流满面，“霄霄……凌霄……”

转眼又是一年的夏天，霄霄看着已爬满窗棂随风摇曳的凌霄花，情不自禁地念起了那首她最爱的诗：“披云似有凌云志，向日宁无捧日心。珍重青松好依托，直从平地起千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