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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原故乡

2022年01月21日 10阅读 来源:资阳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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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宇

故乡不是一层不变的,就像一块无比坚硬的石头,也终会随着日晒雨淋而逐渐风化。或许,只是某个刹那间的回眸,故乡已带着莫名的忧伤,悄无声息地换了模样。我们常常在千万里之外的异域他乡怀念故乡,其实往往怀念的是留存在记忆里的故乡,怀念的篇章,便是不断还原的过程。

我在许多文人的墨迹里都读到了故乡的痕迹或影子。马尔克斯的马孔多,老舍的胡同,孙犁的荷花淀,沈从文的凤凰,以及周克芹的葫芦坝,都能在其作品中窥见故乡风物的细腻展现。当读者让心与灵魂都飘进这些犹如邻家般熟悉的场景中时,时常会造成一种如真似幻的错觉,以为作者笔下描绘的正是此时此刻的故乡原风景。然而事实是,他们笔下的故乡,往往是记忆里最最令人难忘的一面,与现实故乡的模样早已大相径庭。看木心的《乌镇》,感慨正如此。木心在阔别乌镇五十年后重返,怀着满心的希冀回到故乡。可真正踏上故乡的土地,才发现当下的故乡与记忆的故乡早已面目全非,于是,只好百般无奈地轻叹一声:“故乡,就是最熟识的地方,而目前我只知地名,对的,方言,没变,此外,一无是处。”好个“一无是处”,此语一处,故乡也就只在回不去的时光里了。在接下来的文字里,木心对故乡所有美好片段的叙述,无非是一次次的记忆还原。

木心的尬尴遭遇,让我开始有点明白,为何古代文豪们的身影总在异乡飘荡,而迟迟不肯还乡。

比如崔颢。其一首让李白也不敢造次的《黄鹤楼》,真是写尽了心中的无限乡愁。日暮时分,崔颢独自登上黄鹤楼,远去的年华只剩下空悠悠的白云千载,即便晴川沙洲长满芳草茂树又如何,这终究不是故乡的样子。因此,当碧波江上生满飘飘渺渺的烟愁时,崔颢忍不住痴痴地问苍茫大地:“日暮乡关何处是?”我的故乡在哪里呢?其实,崔颢的故乡河南开封离黄鹤楼不算太远,他要回去,应不是难事。又如宋之问,其在诗作《渡双江》中写道:“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为何故乡已近在眼前,反而害怕起来?崔颢的追问与宋之问的害怕,其实皆是对记忆里故乡的某种疼惜,深怕眼前故乡与记忆故乡的落差太大,而毁了心中故乡的美好。

因此,余秋雨在散文《乡关何处》中会有这样的论述:“真正的游子是不大愿意回乡的,即使偶尔回去一下也会很快出走,走在外面又没完没了地思念,结果终于傻傻地问自己家乡究竟在哪里。”换句话说,真正的游子不愿意回乡的根本原因是——

到了故乡,反而无法真正地还原故乡,最后只能剩下满地的落寞与怅惘。

那么,当经年不衰的月光洒满异乡的窗扉时,故乡的模样又将以怎么的方式被还原?

以我在异乡的体验而言,便是于熠熠银辉的屋檐下,点燃一支兰州烟,让随着缭绕青烟不断升腾的月光,去勾勒出一幅最难忘怀的故乡山水图。这幅故乡山水图,比陈逸飞的画作《故乡的回忆》要生动得多,因为它不是永久定格的某一场景,而是流动的,像一汪灵动清澈的水,潺潺地流过游子们的心头。故乡一下子就变得清晰起来,哪里有一间怎样的房子,房子里住着哪些人,哪些人有着哪样的脸庞与性格,哪些小径通往哪里,甚至屋后有一棵什么样的树,都可以立马准确地对应起来。故乡的人物串联起故乡的风景,故乡的风景又容纳着故乡的人物,两相交融,这便构成了遥远而真实的故乡。有了人物与风景的画,随即延伸开来的,就是发生在画里抽象空间的每一个故事,亦或只是某些远远不能构成故事的片段。

这让我相信——

还原故乡,更多的是还原那些回不去,却又从未飘散的故乡时光。

莫言在散文《超越故乡》中提到:“如果承认作家对童年经验的依赖,也就等于承认了作家对故乡的依赖。”可见,许多人在还原故乡的时候,总是在还原故乡的岁月。那些故乡的场景与人物反而成了“我”的故乡经历的点缀,这也直接决定了,每当我试图还原故乡时,总会不由自主地遭遇曾经遭遇的事情。比如:我四岁时,村子里来了贼,苍茫的黑夜里亮起了灯火,四野都回荡着喊抓贼的声响,我在甜蜜的梦中被惊醒;六岁时,村子里发生了一件大事,一个晚辈爱上了长辈,事情败露后,饮毒自尽;七岁时,父亲给我买了一台小霸王游戏机,让我枯燥乏味的乡下生活有了无尽的乐趣……发生在故乡遥远而亲近的人生片段,历历在目,仿若昨天。也就是说,在还原故乡时光的同时,那些场景与人物会自然而然地扑向眼前,无需再去刻意回顾。更确切地讲,还原故乡不是在还原故乡的场景与人物,也不是还原故乡的时光,而是还原故乡给予我的经历,以及我的经历带给故乡的丰满。

当然,每个人拥有的故乡都是不一样的,因此,每个人还原出来的故乡也是不尽相同的。然而,由于故乡始终成为人的命运注定,又让这千姿百态的故乡有了一样的深刻意义,那便是——

还原故乡,其实是在还原一个最初真实而单纯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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