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敲了一阵,门终于开了。
爸,换鞋!儿媳提醒荃大爷。
老家出一种黄胶泥,塑性特别好,适合做雕塑。为了送黄胶泥,春节一过,荃大爷赶早进城,走过乡间泥泞山路,脚上粘了不少泥。荃大爷有点尴尬,退出去脱下胶鞋,放在楼道里,赤脚进了屋,把半口袋黄胶泥提进屋去。
儿媳说,黄胶泥家里还有呢。
荃大爷没有回应儿媳,坐在客厅椅子上,东瞅瞅西瞅瞅,见儿子儿媳的房间门关着,张嘴想说什么,见儿媳弓腰忙着收拾地板上的泥块,就把心中的疑问摁了下去。
一会儿,不见了儿媳的踪影,客厅静悄悄的。荃大爷坐了一阵,觉得饿了,起身下楼去吃早饭。来的时候已经瞧好了,小区出门拐角就有卖早饭的摊子。
荃大爷打开防盗门,轻轻关上,下了楼。
他要了半笼包子,包子鸡蛋大小共四个。老板心好,特意在锅底舀了稠一些的稀饭给荃大爷。
吃过早饭,荃大爷在花坛边上蹭掉胶鞋上的泥块,转身向小区大门走去。刚走了几步,他停住了:楼,上还是不上?荃大爷此来的目的像个饱嗝,“咕”的一声顶了一下胃。他想了想,叹口气摇了摇头,转身买了两笼包子,提着上了楼。
孙子已经起床了,在客厅里玩黄胶泥。那黄胶泥是荃大爷走三里路,选最好的抠了半口袋,急急地送来的。孙子喜欢玩泥塑,这很像他爸。儿子小时候玩泥塑,玩得像模像样的,远近闻名哩。现在儿媳决心大,希望孙子在这方面有所造化。
荃大爷蹲下,摸着孙子的头说,怎么不铺一块塑料布,看把地板弄脏了。随手捡起一块泥递给孙子。
孙子没有回答,看一眼荃大爷,叫声“爷爷”,便继续玩他的泥塑。他捏的是熊二,样子惟妙惟肖,很不错。
儿媳在厨房叫孙子洗手吃早饭,又叫了荃大爷。
荃大爷说吃过了,拉着孙子去洗手。初春时节,光脚踩在地板上冷冰冰的。
儿媳和孙子吃着早餐,荃大爷就坐着。孙子吃着包子,很兴奋,学着熊二的声调对母亲说好吃。儿子搬新家后,荃大爷来过几次。他像客人似的,很拘束,不好意思随便走动,坐在那里左看看右看看。瞥见餐桌上只有两副碗筷,心就跌落了一下,心中的疑问又往上顶了顶,便张嘴要问,见儿媳吃得投入,就闭了嘴,把眼睛挪过来瞅茶几上泥塑的熊二。茶几上蒙了一层灰。他用手指抹了一下,一个“一”字赫然醒目,心里就响起一阵叹息。
儿媳吃完开始收拾餐具,荃大爷立起身,嗫嚅着说,家里忙,我回去了。
儿媳在厨房说,吃过午饭再回吧。
不了,不了,你妈一人在家哩。荃大爷这样说,站在客厅里却没有走的意思。孙子又开始玩起了泥塑,米黄色的泥巴糊在小手上,东一块西一块。
荃大爷瞅见儿子儿媳的卧室门静静地开着,就咳嗽了几声。声音有点大,把专心玩泥塑的孙子吓了一跳,他自己也吃了一惊。
爷爷!你感冒了吗?
没呢,没呢!光脚站在地板上,冷得直沁入骨头,荃大爷觉得是该走了。
走到门边,荃大爷迟疑了,此行的目的还没完成呢,他不仅仅是送黄胶泥来的呀。握住门把手,他说:“我回了,我回了。”音量很高。他也不知为啥要这样大声。他不是大嗓门,今天一张嘴却大声嚷嚷出来了。儿媳在厨房里忙碌,“唔唔”地应着,也不见出来。他开了门,走到楼道里。
外面起风了,下起了毛毛雨。
穿过小区时,荃大爷的花白头发上蒙了一层细密的水珠,看起来头发更白了。
在小区拐角早饭摊前,荃大爷望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衣服上满是水泥浆,顶着一头乱发,显然刚浇筑完混凝土回来。那人正在快速地吸溜稀饭。
荃大爷的眼睛突然涩涩的,就有青鼻涕流下来,赶忙转过身去擦了擦。
平息一阵,荃大爷走到那人跟前。那人头发里布满水泥灰,很像儿子小时候玩成泥猴的样子。
那人看到荃大爷,惶然起身,叫了一声:爸,你咋来了?
儿子,你这是干啥呢?荃大爷反问道。
要给你孙子报雕塑班,我这不是挣点外快吗?!
儿子,好歹你也是一名公务员,有你这样玩命的吗?荃大爷责备着,把一张卡塞给儿子,反身上了一辆“摩的”。他惦记着家里的农活。
没把儿子培养成为雕塑家,给荃大爷留下万千遗憾。一想到儿子满身水泥灰的样子,荃大爷又觉得没啥子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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