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惟

“猴儿”其实不是猴儿，而是一只仓鼠。

前年冬，陪八十八岁的母亲去花鸟市场买花。母亲饶有兴趣地盯着一个笼子看了许久，突然说：“咱们养两只吧！”笼子里挨挨挤挤着一堆小仓鼠，绒绒的，萌萌的。母亲历来对养动物没有兴趣，一念欢喜，就和小仓鼠有了缘分。

两只活泼的灰黑色三线小仓鼠，给家里增添了欢乐的动感。

谁知第二天，其中一只小仓鼠不幸从茶几上跌落身亡。母亲痛心之余，对仅存的一只格外操心。“那个耗子跑转轮要把头转晕的。”“那个耗子咬笼门要把牙崩坏的。”母亲不时地在我耳边絮叨“那个耗子”。“宠物都是有昵称的，还是给它起个名吧。”我建议。母亲说：“它太能折腾了，就叫‘猴儿’吧。”

大概是为了印证“猴儿”这个名字很贴切，猴儿每天在笼子里攀爬腾挪，窜上跳下，倒悬于笼顶疾行，展示其胜似猴子的各种本领。

母亲包揽了猴儿生活起居的所有事务，添食加水、更换木屑……天气渐冷，还找来棉花给它缝了个厚实的小被子。后来认为猴儿的折腾是因为呆在逼仄的笼子里不舒服，就找来大纸箱，给猴儿更换了宽大的居所。猴儿很快将纸箱咬个大洞，从此进出自由，来去随意。

作为宠物的基因遗传下来，猴儿与人亲近。我们吃饭的时候，它就来到饭桌下，啃啃你的脚指头，有时还顺着裤脚爬上来。把它抓在手里，揣在兜里，它都是一副很信任很放松的样子。

母亲生活严谨，也想给猴儿培养早睡早起的习惯。每天早起，就去敲纸箱：“猴儿，起床了。”猴儿没动静，就把它从被窝里拖出来。钻回去，又拖出来。晚饭后，又去下令：“猴儿，睡觉了。”猴儿不理睬，就把它按到被子下面。钻出来，又按回去。双方较量多日，猴儿凭着顽强的意志力胜出，坚持了自己昼伏夜出的本性。

母亲一日三餐按时给猴儿喂食，满满的一小碟糙米、燕麦、玉米粒、花生……猴儿埋头一阵猛吃，腮边的颊囊很快胀大起来，整个脸胖到与肩平。然后，顶着一张胖脸一溜烟地跑了。等一会儿回来，脸又瘦下去了。母亲惊呼：“它又饿了！”赶紧又把碟子装满。我说，不要喂它那么多，它都搬走了。仓鼠两颊的颊囊，是用来临时储存食物的，据说可以装自身体重百分之二十的东西呢。母亲不予理会。在母亲的放纵下，猴儿的笼子里、纸箱里、饭厅的柜子角落，到处藏着成堆的粮食。

今年开春，猴儿吃了东西就往厨房柜子里跑，一趟又一趟。我一路追踪，发现在柜子深处墙角，猴儿建了一个窝。刨花、纸屑，还有一团团的棉花棉线，都是从饭厅纸箱里搬过去的。厚厚的垫絮下面，隐隐露出粮食们的影子。天渐渐热了，猴儿将垫絮刨到一边，将粮食摊晾开来，金灿灿的一大片。

除了出来吃饭喝水，猴儿基本都呆在柜子里了。但只要母亲去拉开柜门喊：“猴儿，出来耍了。”它就会高高兴兴地跑出来。

天气越来越热，柜子里析出的异味渐浓。我决定对猴儿私搭乱建的老窝进行清理。

虽然我知道猴儿搬了很多粮食进去，但还是被清扫的结果吓了一跳，从那小小的空间居然扫出近五斤粮食。猴儿身长不足十厘米，体重不足一两，靠着日积月累的辛勤搬运，竟然储藏了相当于自己身体几百倍重的粮食，真不愧“仓鼠”的称号。

清理完猴儿的窝，我心有些忐忑。辛苦积累的巨大财富突然间莫名失去，猴儿会不会悲愤而死？据载，亚马逊野外有一种“上吊鼠”，当自己储藏的粮食被劫走后，就会气得在树杈上吊自杀。

把扣押的猴儿从笼子放出后，它立马跑回厨房的柜子里。随即，它冲了出来，里里外外窜来窜去地乱跑。猴儿懵了，想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无法给它解释，只有内疚地看着它满地乱窜。

随后的日子，猴儿隔一会又去柜子里一趟，在那片空地上转来转去，然后回到纸箱，忧伤地蜷伏成一团。“猴儿这得有多伤心啊。”母亲叹息。

猴儿明显地疏远我们了。吃饭的时候，它不再到桌下来玩了。

我有些懊悔。

委顿了十来天后，猴儿又开始猛吃，顶着一张胖脸往柜子里一趟趟地跑。我松了一口气，猴儿是坚强的，很快化悲痛为力量，开始了灾后重建。

角落里的刨花纸屑渐渐厚了，摊晾的粮食渐渐多了……我每天殷勤地拉开柜门查看猴儿重建的进展，讨好地把它的食盆和浴沙盆放进去，以表达我的歉意。

然而，不久前的一个早晨，当我再次拉开柜门，惊讶地发现猴儿的窝不见了！除了我放进去的食盆和浴沙盆，地面干净得像扫过一样。谁又把猴儿的窝给端了？家里人都回答否。我突然明白，肯定是猴儿自己干的。

四处搜寻。果然，在另一柜子更隐蔽的角落，发现了猴儿的所有财富——刨花纸屑、棉线棉花、摊晾的粮食们。猴儿在一夜之间，悄悄地搬家了！搬到了一个自认为更加安全隐秘的地方。

两个柜子之间要横穿整个厨房，有两米多远的距离。猴儿不知要来来回回长跑多少趟，才能把那些财富搬运过去。

这个夜间战略大转移行动，把猴儿累坏了，在饭厅的纸箱子里懒懒地趴了好几天。一只仓鼠的寿命只有两三年，一岁半的猴儿，应该算年过花甲了吧？！

此后，猴儿恢复了良好的情绪。白天呆在纸箱里，和往常一样，若无其事地吃饭睡觉，与我们和睦相处。但是，每到夜深人静，纸箱里就不见了猴儿的踪影。我知道，它悄悄地溜回了自己的新家，并且认为无人知晓！

猴儿的举动让我有点难过。我自认为弥补了过失，猴儿却选择了不再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