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春华
大暑至,一年中最酷热的时候才刚刚开始,空气中似乎到处都弥漫着热分子,屋里,屋外,如果没有空调的庇护,整个人和世界便都被热浪包裹着。自然馈予了人盛夏的果实,但不得不说人也因夏苦矣。苦于入厨,一顿翻炒,不消十来分钟,便已大汗淋漓,心烦意燥,想着早点做完;苦于纳差,纵有肥甘厚味,仍然懒于动箸,只想草草吃完,躲进空调温柔乡。趋乐避苦,难道这不是正常的生理反应吗?可是不尽然。看看野外的农人,顶着烈日,仍然从容地锄草、割禾,还有室外的建筑工人,纵然汗流浃背,一招一式却毫不马虎。快慢之间,似乎并不简单。
很长一段时间,我是倾向于快的。比如吃饭就很快,常常风卷残云,一会儿就结束了“战斗”。有时同行就餐的人提醒我,面对精致的美味美食,要细细的品尝,仔细的咂磨,这样才能在唇齿之间感受美食的原味。而我却不以为然,将自己的吃法视为大快朵颐。我加入过一个跑团。一段时间,为了圆自己的第一个全马梦,我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和跑友拼配速、比耐力,常会为自己配速比别人快了几秒、十几秒而兴奋,而自喜。快而乐,让人爽透!但接着而来的,却是膝盖开始出现问题,关节疼痛,上下楼梯都感觉不便。一度那么痴迷的跑步运动,不得不就此搁浅。看着同行的跑友们在朋友圈晒图,真有点羡慕他们一贯的慢呀。
人总是想诗意地栖居,溽暑更让人动了纵情山水的念头。跃入水中,变身浪里白条,悠游,不紧不慢,不疾不徐,身体的每个毛孔贴着水呼吸,岸边的青草掠过脸颊,便嗅到一股清香。还可以仰起头,懒懒地飘浮,天上湛蓝如海,云卷云舒,不禁浮想,那无尽的远方,似乎什么都有,又什么都不在。耳旁伴随粗粗的喘气声、手臂划过的水流声,偶尔响起的一阵阵蝉鸣。多么静谧惬意的时刻。不用急着躲热浪,不必担心还有未完成的事,就这样让自己慢下来,放下头脑的思维,用身体感受着与水的亲昵,同自然的融合,渐渐地,我与物,我与水,浑然两忘。难怪陶渊明说:“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说的大概就是从心、从慢的妙处吧。
向往清凉,自然对山有着特别的亲近,但登山似乎是件不太轻松的事。10年前,我养成了登山的习惯。刚开始的时候,视登山为畏途。从山脚出发,就想着早点登上山顶,成为一个将高山踩在脚下的“胜利者”。仗了年轻,总是求快。人家不是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嘛。为了这份“快”,我曾经一口气从山脚跑到山顶,一座400米出头的小山,仅用了二十多分钟。旁人看了,竖起大拇指:“你真厉害”!胜了苍穹焉不高兴。
跑步关节出问题后,登山也停了下来,待膝关节有所好转,前两日,又起了登山的兴致。没有同好,独自乘兴而往。走到山脚下,想起往日登山的时光,那时常结伴而来,绝少有独自前往的时候。而今日此刻,不必照顾同伴的脚步,也不必因气氛尴尬而挑起话头,忽然发觉,今天整座山就属于我一个人。清冽的山泉顺着鹅卵石潺潺流下,掬了一捧,清凉顺着手臂沁入心底。水流不是很平常吗,每天拧开龙头洗手、洗碗、洗菜,为何此刻的水流让我有了别样的感觉?是清?是静?还是……头脑思考让我弄不明白。
七月流火,树木葳蕤,枝条蔓发。山中的台阶显得有些斑驳,可能因其旧的痕迹,更多了些自然的味道,让人心生喜爱。顺着台阶,一步、一步,鞋子踏着地面,发出“蹭蹭”的摩擦声。午后,山中的蝉鸣有些聒噪,一阵紧似一阵,像是在催促着什么。想起以前登山的时候,一定是两个台阶一步往前赶,盼着快流点汗,早登上顶,完成一次登山的任务。可这一回,我放下执念,不再想着能否登顶。走到哪算哪,登多远算多远。此时,心刹那轻松下来。瞅瞅台阶,角落处一丛丛的墨绿,泛着幽光。哦,是苔藓。想必只有如此阴翳之地才能见到它的身影。不由地记起李白的诗:“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苔藓,翠微,诗人所写不就是眼前所见吗,妙呀。忽而又想起了袁枚的《苔》诗:“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不是么,在这林木参差的植物世界里,微小的苔藓同高大的杜英一样,都在它该有的位置,滋滋地生长、勃发。
古人与我,我与古人,就这样思接千载,视通万里。这不就是书上所说的心流的感觉?!我突然体验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愉悦,那是身体与自然的相会,心与灵的相契。这份神奇的力量来自哪里?荣格说,人是一切体验的总和。我霎时有了些了悟,奥秘就在于,慢下来,放下头脑的思维,尽可能用身体去感受。是的,当你放空头脑,只是感受你的身体的时候,便能耳听之为声,目遇之成色,心得之为文。
不知不觉,人已到山顶,山风呼啸,凉爽至极。身后的一对小情侣也跟了上来,小伙子对着后面的姑娘一声大喊:“到了!”是快了还是慢了?我不得而知,唯有他俩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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