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嘉伟
1月13日,周一。岁末在即,驻村帮扶的界水乡乡干部大都下到挂点村委走访贫困户,本就不大的乡政府更显得有些冷清。
我在办公桌前整理一年来冗多的票据,忽然,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思路。一个穿着灰色西服的中年男子走进了党政办,一手拎着大包的礼品——似乎是冻米糖,另一手捏着一个蓝色塑料袋包,和大部分来政府办事的村民不同,他看上去更像是来过年走亲戚的。于是我停下手中的事情,想问问他的来意。
“你找莱西(哪个)?”我话未出口,他先热切而激动地问我:“同志,你们乡里哪个干部是开红车的?”我被这一句没头没脑的问话给问懵了。他仿佛也意识到问题的突兀,继而抱歉地笑笑,放缓语速解释道:“是这样同志,我叫吴细牙,我弟弟上个礼拜骑电动车在乡政府门口摔了一跤,人都摔晕了,是乡政府的一位干部救了他,把他送到了救护车上。我弟弟昏迷的时候没有记住名字,也不知道长相,就记得他是开红色车的。小同志,麻烦你帮我找一找这个干部,我今天搭班车从新余过来,就是想要谢谢他!”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恍然大悟,旋即又感到几分为难,全乡50多名干部每周同吃同住同劳动,居然有人就这么默默地做了一件大好事却没让任何人知道,以至于现在我想寻人都不知道从何开始。
“具体日期你记得吗?”
“1月3日,下午。”
1月3日是周五,全乡干部都在乡上班,范围一点没有缩小,那眼下唯一的线索就是那辆“红色的车”了。
乡政府的红车很少,我带老吴先去看了森林防火的消防车,他摇摇头:“弟弟明确说了,是小汽车。”电联另两位开红色车的同事,他们也纷纷表示不知道这件事。难不成这个好人不是乡政府的干部?会不会是附近的村民?我问老吴。老吴说,弟弟醒来特意交代,恩人那时一直在同自己说话,说自己是界水乡的干部,让他放心,让他坚持,医生马上就到,肯定不会记错的。“而且,我弟弟那辆被撞坏的电动车现在还在乡政府的院子里。”
我连忙叫老吴带我去认。那是一辆分宜牌照的电动车,前挡风板已经撞得稀烂,保险杠严重变形,看得出当时冲撞的力度相当之大。老吴从蓝色塑料袋里掏出一块牌照,同车前撞得扭曲的牌照一对比,果然就是这辆车。
车停在乡政府大门收发室的一角,保洁阿姨正好端着拖把路过,我赶忙拦住她:“阿姨,这辆车什么时候在这里的?”阿姨高声道,这个车撞坏了,还是前几天赖小飞推回来的,当时把钥匙给了我,说要是有人来找车,就把钥匙给你们。
哦!原来是小飞!我心下恍然,谜题的答案就这样不经意间蹦了出来。赖小飞是一名退役军人,在乡里负责综治工作,个子不高,皮肤黝黑,爱笑,一笑满脸笑纹,平时就是热心人。我赶忙给他打电话。老吴也有些激动,远远看见赖小飞从楼里走出来,便要把手里的礼品塞到小飞怀里,嘴里忙不迭地道着感谢。
原来,老吴一家都是分宜双林人,1月3日那天,弟弟吴有牙乘着假期回老家办事,吃了午饭便骑着电动车往市区赶。驾驶到清宜公路界水段时不由自主地打起了瞌睡,车子也慢慢偏离了方向。等他意识到时,电动车已经高速撞向路边的隔离墩,撞击把水泥隔离墩整个从泥土中掀翻出来。吴有牙的电动车原地打了个转,砸在他的左腿上。“我弟弟的左腿当时就骨折了,医生说断了三节,手指甲盖也齐根掀开,当时就昏了过去。”
小飞把老吴的礼物推回他的手中,坚决地拒绝道:我们也没做什么,就是在他旁边守了一下,送他上了救护车,这点小事有什么值得谢的?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我问小飞,你什么时候买了红车?
小飞一愣,没有啊?当时我和傅凯就没开车,跑着来的。
我说,他们说是有个开红车的人救了他
小飞笑了:“你早说啊,我知道是谁!”
1月3日下午,界水乡人大主席刘娜开车离开乡政府,她今天要去挂点的高家村委核查贫困户台账资料。车刚行驶到大门口,远远地便看到一个人倒在地上,几个附近村民围在一边,伤者伤得不轻,不能动弹,地上一大摊血迹。
她赶忙下车,另一边,有几个过路的好心人已经开始施救,并拨打了120急救热线。清宜公路上货车来往频繁,伤者躺在路边非常危险,刘娜同热心市民一起将伤者挪到路边的绿化带上,并就地取材,把电动车上的棉挡风垫在他的身下,对伤口进行了简单的处理。随后又给在乡里的有急救常识的赖小飞、傅凯打电话。短短三分钟,乡干部便到了现场,十五分钟,救护车也赶到了伤者身旁,事故发生半个小时以后,吴有牙已经得到了初步的救治。救护车走后,刘娜松了口气,继续开车去高家村委扶贫。而那几个好心人也没有留下姓名,除了一根被撞歪的隔离墩和一地车祸的碎片,仿佛没有发生过那场令人动容的营救。
老吴来乡政府寻找恩人的时候,刘娜仍然在高家村委扶贫,我给她打电话,希望她能来见一见老吴,被她用扶贫任务紧委婉的谢绝了,电话那头,她的话和赖小飞出奇的相似“我们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至于那大包小包的礼品,她说就留给吴有牙康复的时候补补身子,伤员比我们更需要钙和营养。老吴是个性情腼腆的人,见恩人坚辞不受也没了主意,只好作罢。送他去公交车站的路上,他一直在絮絮叨叨:“弟弟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我来找恩人,我一直照顾他,到现在才有时间。就算他不说,我自己也是要来找恩人的,伤的那样重,路上又那么多车,要真有个万一,我们一家人这个年还怎么过?真是谢谢,谢谢,谢谢。”
送走老吴,我心里却依然没有放下那辆红色的车。刘娜的车是棕色的,过路的热心人是银灰色的车,小飞和傅凯则是跑过去的。这辆红色的车并没有存在过,可能是受伤的吴有牙慌乱中把棕色看成了红色,也可能是把当天刘娜的红色棉袄错认成了车。但这些“开红车的人”又实实在在地存在于界水这块土地上——
2019年12月27日,赖小飞同来乡宣讲的渝水区老兵宣讲团王晓江、廖斌晟等退转军人在界水乡集镇路段救助了一名失足摔倒的老人;同年12月30至2020年1月2日,赖小飞和何金华每天坚持用乡里的洒水车蓄水,送给为黄溪村委新下布村用水困难的贫困群众。此外,还有给颐养之家老人送手套的李伟、抖音上帮贫困户卖土鸡的许洁……他们都是界水乡普通的乡干部,他们身上都可以看到“开红车的人”的影子。你可以找出无限瑰丽的辞藻去赞美这种助人为乐见义勇为的善举,但是对于他们而言,这只是最寻常不过的举手之劳,寻常到没有必要告诉自己的同事或者朋友的举手之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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